“让我出去!”女子的声音。
“大小姐,使不得啊,老爷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胡说!我爹还活的好好的!大伯乱说!”
“也就你爹和老爷两个人了吧,大小姐。”
“胡说!还有好多呢,三叔,三婶,四叔四婶,还有好几房中表兄弟,没那么亲密的也有几十家!大伯根本就不知道!”
“大小姐,可外边那么乱,死那么多人。”
男子很是无奈。
“那你们还躲在这里?”
“让她去!随她!死外边就死外边!”一个粗犷男子插嘴,他正在和另一个同样粗犷的汉子靠在角落里的桌子上喝着酒。他们两是兄弟。
“少说俩句!”说话的是张甫。
“吉儿,不能出去。”
他转头看向女子,又看向那俩大汉。
“你们几个也一样。”
两个粗犷汉子哼了声,没说话。
另一个角落里的那对爷孙,瞥了他们一眼,继续摆弄着手里的家什。
吉儿跺了跺脚,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的砰砰作响。
“子都,李离和那仁夫呢?”那男子悄声问道,看了看在另一端推着轮椅,和坐在轮椅上的人。
“他们……”张甫沉默了,神情略有不自然。
“真要那么做?”
张甫“嗯”了声,
“我们还有多少粮食?”张甫支开话题。
“够我们这几个人吃三个月吧。”
“子都,那大小姐说的那事……”
“什么事。”
“老爷还有别的亲人。”
“等老爷回来再告诉他吧。”……
那仁夫警惕地看着张甫等人。
他知道外面已经血流成河,他不只一次想要出去,但总有不安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开始发现,张甫总避开他和李离。总在和他说话时眼神不自然的躲闪,有一张淡淡的隔膜出现在他们之间。
“那仁夫,什么时候去郢南?”李离开口道。
“这件事完了,就去,先等等。”
那仁夫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猜测,他的眼神凌厉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张甫,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
……
鸿洛跌跌撞撞的走在小巷里头。他已经将他母亲和林叔的尸体藏了起来。
他手里拿着长枪,游离在黑暗里头。
他的眼眶上,浮现出的淡淡紫色花纹,开始变为了血色,在那最末端,已经近乎纯黑。
鸿洛没有冲动,他冷静的可怕,他正不断寻找着落单的士卒。
他晃荡着经过粮仓,那里有十数套染血湖阳甲杖浸没在血泊里。
此刻的粮仓,火焰正烧的正旺,从里面飘来阵阵肉香。
鸿洛看着火焰,眼里,透出决绝。
粮仓没了。
鸿都,真的,大势已去。
鸿洛低头看着那些血泊中的甲杖。
他换上了这套盔甲。
他朝另一边看过去,那里,又拿着士卒的令人憎恨的声音。
鸿洛迈开步子朝那头走去……
安稷被围了起来,他的咽喉甚至能感受到从兵刃上渗出的刺骨寒意。
他被湖阳士卒用刀兵指着咽喉。
湖阳人记得很清楚,那天,这个穿银袍的年轻人一箭射倒了他们的旗杆。
湖阳数万人看的明明白白。
后来又打听到,他同样掌管鸿都兵符。
湖阳士卒没有杀安稷。
蒲岳点名要生擒他。
安稷的银袍太耀眼了,让人难以忘记。
安稷眼里波澜不惊。
他将右边的长袍褪到右肩以下。
他的眼角绷出一道裂纹。
那道裂纹开始沿着安稷的右脸向下延伸,分叉。
片片龟裂。
右眼瞳孔的血色迅速向外扩大,染透了眼白。
原本血红的瞳孔此刻已经变为纯黑色,里面翻滚着阵阵黑潮。
那几名士兵恐惧的看着这场畸变,下意识的将兵刃袭向安稷的脖子。
安稷抬起了双手,双臂一拢,他将那些枪尖抓到了手里。
他平静的眼眸看着他们,轻声说:“你们,杀了多少人?”
湖阳的几名士兵早已被安稷吓得说不出话。
一柄枪穿透了一名士卒的腹部。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安稷面前。
“需要问吗?有一个手是干净的吗?”
鸿洛从牙缝里憋出了这句话。
他说着,手下快速舞动长枪,刺向了剩下的湖阳士兵。
那些士兵的武器正被安稷捏在手里,只好四散而逃。
鸿洛追了上去,刺死了几个,终究是放跑了几名。
然而,在安稷看不到的地方,一团黑影裂成几块悄悄的跟上了那些逃跑的士卒。
没了声息。
鸿洛又走了回来,然后,他看向安稷。
鸿洛愣住了,他感到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脊背钻进了他的全身上下。
“你……”
安稷很平静,他将银袍重新穿好。
安稷的脸迅速复原,红色又汇入了安稷的瞳孔,露出了眼白。
鸿洛感到那寒气如清晨雾气见到阳光后迅速消散了。
安稷的右眼变得清明起来。
那股淡漠的冷血又重新被掩埋。
安稷看着一地尸骸,眼里闪过了不忍。
他看着错愕的鸿洛,“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然后便转过头,自顾自的向前走着。
鸿洛追了上去,他将手中长枪打横,拦住了安稷。
安稷看着鸿洛,“不知鸿公子有何指教?”
安稷见过鸿洛,杨寻向安稷介绍过鸿洛。
安稷的眼光瞥到了鸿洛的衣服下摆有一个金色印信。
是兵符。
安稷很熟悉,在前几天他每天都那在手里。
安稷何等敏锐的人,那天他将兵符还给杨寻就是因为察觉到杨寻有向他要回兵符的意向,而杨寻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已。
那天安稷归还兵符的时候,杨寻没多说二话,便收下了。虽说安稷不在意这些东西,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些不舒服。
而这一次再次看到这兵符,那些被安稷暂且埋藏起来的想法迅速开枝散叶。
杨寻把兵符给我应该是不得已吧,将士们拥戴我也不过是有求于我吧,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在拥戴鸿洛吧。
安稷突然感到了苦涩。
“你,往哪去?”鸿洛的声音很生硬。
“出城。”
“你不能走,你拿过鸿都的将印。”鸿洛直视着安稷的双眼。
安稷看着鸿洛双眼里被血色侵染了的紫色纹路,仅仅一瞬。
安稷绕过了鸿洛。
“鸿都,姓鸿。”
安稷又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扫了眼拿枪的鸿洛,“鸿都给我的,是一场烟霞,很漂亮,但不像是给,更像是迫于道德的施舍,以及,为了利用我。”
安稷向前走着,他的身影渐渐地步入了缭绕着火光的夜色里。
嘶哑的男声开始响起,
“断雁鸣不已兮,孰谓其知我归?梦魂其久不至兮,吾乡兮何方?宵漏其声欲绝兮,夜漫漫而虫鸟息。草木萋萋而无垠兮,望残月之挂桑枝。万物皆有其归所兮,何独吾身之飘零?”
安稷的声音消散了。
鸿洛看着安稷的身影一点点的没入街道的尽头。
鸿洛转过了身,拿着长枪,走向了鸿都的另一端。
那里,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天色,却开始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