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佗也不好意思笑了起来:“不瞒姐夫您,我这个朋友以前跟我一样,高中毕业后跟着一些人混江湖,我俩当时纯属图个好玩,对打打杀杀的事很不感兴趣,甚至有些恐惧。那些人就不带我们了,我们就退了出来。我那朋友无事就呆在家里,最后迷上了网络。他对电脑很有天赋,编程序什么的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他家境好,他也不用想利用自己一技之长赚钱什么的,整天就想着如何黑掉别人的网站,他说这比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有味道的多。”
郁远达见铁佗三句话不离本行,不是江湖就是打杀的,就说:“铁佗你看你,说起江湖什么的就来劲了,难道你还没有真正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走出来呀。”
铁佗被郁远达说得脸红了:“我不会再想那些事了,我那朋友也只是在虚拟世界里争强斗狠罢了,但他确实厉害,我一位清华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的高中同学,经我介绍与我那朋友在网上较量过几次,都败在了我朋友脚下。”
郁远达真的有点吃惊了:“真这么厉害吗?他黑掉对方网站后,能将里面的内容删掉并且再也无法恢复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要问问我朋友。”
“他如此厉害,那么他开价肯定会很高吧。”郁远达开始对这事有了兴趣。
铁佗很有信心地说:“我请他出面黑掉别人,他肯定不会要我的钱。何况,他是以此为乐的呢。”
对于是否要黑掉”西岭在线”,郁远达不置可否:“他如果能利用网络技术,帮我查出发帖的人是谁,那就很好了。”
铁佗脑子灵活,他立即明白了郁远达的意思:“姐夫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办。”说着就掏出手机给他朋友打电话。郁远达不想铁佗当着他的面说这事,便对铁佗说他要去上班,然后提着皮包出去了。
快到大院门口时,郁远达听到有人在跟大院新来的保安争吵。郁远达估计是上访户什么,也没有细听,就径直往前走。就要进大门时,郁远达发现跟保安争吵的竟是李秀凤。李秀凤也看到了郁远达,就冲着郁远达喊了起来:“郁县长您来得正好,我正要找您呢,这个保安就是不让我进来。”
郁远达心里想,肯定是邢贺华答应了李秀凤的事仍没有解决。但他不想让李秀凤站在大门口跟他说这事,免得别人看见,到时又四处乱传他与朱大保在合谋什么的。于是他就将李秀凤领到传达室里,然后将门关上,但又觉得有些不妥,又将门拉开一条缝,虚掩在那里。
李秀凤从袋子里掏一份报告递给郁远达,非常气愤地说:“郁县长,请您帮我说句话。上次邢贺华当着省委领导的面,是不是答应了替我将问题解决好的?事实证明,他又在玩阴谋鬼计,又在骗人。”
孟纪文来南溪视察后的第二天,李秀凤早早地守在大院门口,等到郁远达上班后,她就要郁远达带着去见邢贺华。郁远达将李秀凤带到邢贺华办公室后,他原本准备等在那里看邢贺华如何将问题处理好,但政府办突然有急事要找他,便匆匆离开了。后来见李秀凤没有再来找他,郁远达以为此事办好了,就没有再过问。
郁远达将报告拿过来一看,报告要求解决的问题主要是三个方面:朱大保所有的医疗费实报实销,直到他完全康复为止;县委县政府要下文承认朱大保是因公负伤,并按因公负伤的规定让朱大保享受相关的奖励、补偿等待遇;请求县委政府照顾安排朱大保儿子工作。
报告首页的右上角,有邢贺华批示:“请组织部、医保、卫生、民政等部门召开联席会议,务必妥善解决好朱大保同志的有关问题。”
郁远达觉得邢贺华这个批示有些悬空,单说要这些部门去解决问题,谁去落实呀。但他不便说出来,怕到时传出去说他挑拨事非,便说:“这个批示语气倒还挺硬的。”
李秀凤一听这话,气就更不打一处了:“郁县长您还不知道呀,这个邢贺华批示里面有鬼呢。凡是他批示务必解决的,下面的人都知道可以不解决;他批示按政策予以解决,就必须要解决。”
郁远达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好生奇怪:“竟然还会这样,批示上还有暗号的呀,而且故意反其道行之?”
李秀凤越说越气:“我也是拿着他的批示,跑了几家单位吃尽了闭门羹后,一个好心人才透露给我的,他说邢贺华批示中的暗语已是南溪官场公开的秘密了。”
郁远达自我解嘲地说:“全县人民都知道,我却不知道,看来我还没入南溪的门呀。”
郁远达说这话其实是暗示李秀凤拉:他人微言轻,而且根本就不是邢贺华的人,所以很多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帮忙也帮不上。
果然,李秀凤叹了口气,说:“郁县长,我找您只是想请您帮忙讲句公道话,也没有其它的想法。我知道您的难处,大家都说邢贺华将权力抓得死死的,连常委们都被他弄得没什么实权,何况您一个副县长呢。”
李秀凤将话说得这么直接,郁远达听得面红耳赤,如果别的人这样说,郁远达肯定认为对方是嘲讽和轻视他。他知道李秀凤不是这意思,但既然李秀凤将话说穿,他也将话挑明了:“嫂子,朱局长的事我一直很愧疚。但有些事,我确实是无能为力,我知道您和朱局长是理解的。不过你这个报告,我到时找到邢书记再跟他谈一下。”
见郁远达这样说,李秀凤眼圈又红了:“我家老朱以前清醒时,总说郁县长您是好人。今天看来您确实是个大好人,我家老朱的事,我也想不出找谁帮忙,就只有拜托您了。”
李秀凤一边抹眼泪,一边向郁远达告辞。见李秀凤这个样子,郁远达心里极不是滋味。李秀凤刚走出传达室几步,又转过身来,一字一顿地说:“如果邢贺华再不给我一个答复,我就要死在他面前。”郁远达发现李秀凤说这话时,眼光坚定而空洞,他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刚准备劝李秀凤几句,她却转身走了。
郁远达坐在办公室里,脑海里不时浮现出李秀凤的眼神,他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郁远达想跟邢贺华认真谈谈,希望他能对朱大保的事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来。郁远达将电话抓起来,刚拨了几个数字,他又将电话挂了。如此反复了几次,最后决定还是不给邢贺华打电话。郁远达觉得给邢贺华打电话不仅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增添邢贺华对自己的厌恶。
郁远达觉得诸事烦心,就想放松一下心情。想想与莫小琪也有几天不在一起了,便给莫小琪发短信问道:“今天去你那吃盒饭?”
莫小琪却回了一条拒绝的短信:“不行,嘻嘻。”
“晚上有约会呀?呵呵。”郁远达原本是问着好玩,但短信发出去后,他就想莫小琪会不会怪他干涉太多了呢?而且,如果莫小琪真的要约会,他是赞同还是反对呢?
“你想我去跟别人约会不?”莫小琪真的将问题抛到了他。
郁远达认真地想了想,就回了条短信:“我不知道。可能我会非常吃醋,非常生气,非常愤怒。但理智可能又会告诫我不该这样吃醋,会让我很自责,因为这样对你不公平。”
“你觉得这世上有公平可言吗?任何两个人的感情,在任何时候放在天平的两端,都不会是平衡的,感情没有公平秤。”看到莫小琪发来的这条短信,郁远达鼻子酸了一下,心里觉得莫小琪真好,因而越发感到愧疚不安了。
郁远达激动地写了一条短信:“琪琪,我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你。”准备发给莫小琪时,郁远达又觉得太肉麻了,便将它删除了。郁远达望着手机,一时不知道该给莫小琪回条什么样的短信才好。郁远达心想,自己连爱都说不出口了,是不是心真的老了?
郁远达有时不及时回电话或短信,莫小琪也不生气,她觉得肯定是郁远达在忙,不方便回电回信的。郁远达对莫小琪这点很是感动,这样让他在很多不方便时避免了回信的尴尬。
到晚上快要睡觉时,莫小琪又来了一条短信:“知道今晚为什么不让你来吗?想知道我跟谁去约会了吗?”
郁远达心里有点发酸,回信说:“真的跟谁约会了呀?那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小气鬼。我跟大姨妈约会了。嘻嘻。”
莫小琪回信让郁远达忍俊不已,差点就笑出声来,他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回信道:“难道跟大姨妈约会了,就不见我呀,好像我每次想见你时只为了那事一样。”
“这么纯洁高尚呀,看来倒是我思想不纯了。嘻嘻。那下次来见我时,不准碰我。”莫小琪古灵精怪的。
郁远达便也跟着调侃起来:“那好,下次在床中间划一条三八线,到时看谁先越界。呵呵。”
莫小琪回短却转变了话题:“你快打开西岭在线看看。”
郁远达心里惊了一下,心想肯定又有人在网上攻击他了,便立即跳下床将电脑打开。他打开收藏夹里的“西岭在线”,只见“西岭在线”原来的页面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白旗挂在上面,白旗上面写着“严重鄙视西岭在线”几个黑字。
“西岭在线被黑了。”莫小琪发来短信,不知她是惊奇还是欢喜。
郁远达心想,这肯定是铁佗朋友干的。郁远达万万没想到他朋友还真的能黑掉”西岭在线”,望着挂在“西岭在线”上的白旗,他有一种用犯罪消灭别人犯罪的感觉:消除了原来的紧张与担忧,却多了一种新的后怕与恐惧。
郁远达不想让莫小琪知道这件事,便简短地回了一条信息:“天意。”
十七
吴子华在追逃中发生车祸,断了两根肋骨,身体其他部位倒也没受什么伤。郁远达得知此事后,便买了一束花,抽空去医院探望了一下吴子华。吴子华没有想到郁远达会来看望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郁远达发现吴子华也是个忠厚之人,内心深处便与吴子华更近了一层。告别时,郁远达将一个装有一万元钱的红包塞给吴子华,吴子华死命不收,郁远达便将红包塞到枕头下,赶快走了出来。郁远达塞这个红包,也是还吴子华给他买五彩百猴瓶钱的意思。刘大江给他送的那个红包,郁远达一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退还,后来他也懒得花心思想这事,索性就上交给了纪委。
国庆过后,市委组织部对全市副县级干部搞了一次民意测评,民意测评包括政绩、廉政、群众关系等方面内容,然后分成数十个小项进行打分。测评包括自评和他评,他评则随机抽取干部和群众代表进行打分。测评结果在副县级干部中进行了公示,郁远达在南溪县的民意测评中排名第一,罗海鸥排名第二,邢贺华虽然排名不是最后,但已经非常靠后了。
郁远达对自己排名第一感到有点意外,那些排名落后的干部,更是满腹牢骚:“组织部门是吃了饭没事干,尽搞些怪卵子事出来。这种民意测评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我们这些事做得多的人,得罪的人多。”言下之意,郁远达是省里下来的干部,管的事少,得罪的人少。发牢骚的人,当然也有替邢贺华出头的意思。郁远达原本也没太看重这种民意测评,但别人这样一说,他倒有些来气,心里在说:“罗海鸥身为县长,难道他管得事不多吗?得罪的人不多吗?”
民意测评不久,市委就提拔了一些干部,而且提得都是那些测评排名靠前的。那些原本准备提拔的干部,因为在测评中靠后了,就都没有被提拔。这在全市干部中引起了强烈反响,无异于一场官场大地震。
郁远达这次也被提拔了,终于当上了县委常委。熟人跟他见面时,都过来跟他握手道贺。但几乎在所有人眼里,郁远达当常委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因此大家都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奇。
郁远达心里原本是藏着一分得意与满足的,因为县政府这边,除了县长和常务副县长,接下来就是他了。但大家的平淡反应立即让郁远达回到了现实里,他清醒地意识到,职位上所谓的荣升辱降,其实都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只是看热闹罢了。
对于这次提拔,郁远达心中还藏着一个大秘密。他提为常委,是市委书记张海河亲自找他谈的话。这是一个很高级别的谈话,一般县处级干部的提拔都是市委组织部长或副书记出面谈话,只有对于那些关键人物的任命或者有意去栽培的官员,市委书记才亲自谈话。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郁远达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更令他暗暗欢喜的是,张海河在谈话中暗示他说,组织上原本准备将他放到更重要的领导岗位上去的,但由于考虑他到基层工作时间太短,便让他先进常委进一步磨炼一下。张海河没说更重要的领导岗位是什么,郁远达当然也不会问,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开始走顺路了。
机关里每次动干部,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暗地里与郁远达竞争的几位副县长,都原地没动。而董至高和马博,连副县长都没能当上。马博倒还好,解决了副处待遇,成了县政府党组成员。大家都说马博年轻,当副县长指日而待。有人便好奇地问:“郁远达提了后,空出了一个副县长的位置,为什么没有安排人呢?”旁边的人就笑道:“一次性安排到位,那某些人不是要少得许多好处?现在将这个位置空在那里,下次调整干部时又会有许多人去争,这样一个位置就又可以待贾而沽啊。”问者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这次干部调整中,最郁闷的要算董至高,他仍然原地踏步。董至高逢人就发牢骚:“按照我资历,就算搞不到副县长,解决副处待遇应该没问题吧。现在提拔都不看工作,只讲究人情关系,只看谁钱送得多,这是什么世道呀。”
此话传到了郁远达耳朵里,郁远达心想,如果董至高真的不分场合地讲出这样的话来,估计他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但董至高对郁远达却越来越客气,郁远达任命文件一到,董至高就将原常委副县长的那辆车安排给了郁远达。那天他特意跑来向郁远达汇报:“郁县长,政府目前还没有购买新车,只好委屈您再坐一阵子旧车了。”
县财政困难,郁远达心里清楚得很,就算购买一两辆新车,也还轮不到他坐,因此董至高根本就用不着特意前来解释。但郁远达显得很谦虚地说:“谢谢董主任关心。你工作经验丰富,以后还要你多支持呀。”
“我这个主任主要职责就是要为您们县长服好务,郁县长您有什么需要,无论因公还是因私,我都会竭诚办好。”董至高在政府办主任位置上混久了,场面上的话说得非常动听,同时也趁机与郁远达套私人感情。
董至高又主动说:“小李很不错,要不就让他来给您当专职司机?”
郁远达知道董至高这是投其所好,但他确实对小李很有好感,便爽快地说:“行,车辆和司机的安排我都听董主任的。”
见郁远达对自己也客客气气的,董至高心满意足地走开了。一会儿小李敲门进来了,平常他都称郁远达为郁县长,这次也许知道自己专职跟了郁远达,竟改了称呼:“老板,我先将车子送到维修站全面检修一下,您有事就打我电话。”
郁远达第一次听到小李叫自己老板,觉得有点刺耳,有些不习惯。郁远达心想,他一个副县长也叫老板,那县长和县委书记往哪里摆?如果小李叫自己老板被邢贺华听见,估计邢贺华更会有想法。于是郁远达就对小李说:“你先别走,先坐两分钟,我跟你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