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主任过谦了。其实酒就如人，越本质越好。比如莫主任你素面朝天，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这种天然美难得一见。假如你化一下妆，估计反而会失去许多美。”一般这样的话别人听来，总觉得说话人有点轻浮，但姚顺南一副认真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有任何轻佻之意。
“姚总别说了，再说我更加无地自容了。”估计莫小琪经常听到这样的或真或假的赞美，她脸微微有点变红，但很快就嘻笑自如了。郁远达坐在莫小琪的侧面，无意中瞟了她一眼，发现她真是一副粉雕玉琢的模样，尤其是那微翘的嘴角，似乎有万种风情挂在上面。莫小琪似乎感觉到了郁远达的目光，便也往他这边望来，郁远达赶紧将目光收了回来，生怕莫小琪误会他在偷看。
酒宴上大家不断给姚顺南敬酒，姚顺南果然海量，来者不拒。等到别人敬完他后，他又端起酒杯回敬大家一圈，显得格外地大方洒脱。罗海鸥原本就是沉默寡言之人，由他主陪的饭局常常显得有些冷场，因此此时倒显得是姚顺南在做东一样。
姚顺南很会活跃气氛。罗海鸥夹菜时，他的司机小唐一时没注意转动了一下转盘，待他察觉时，罗海欧举在空子的筷子已收了回去。小唐将转盘又转回到罗海鸥面前，一脸的尴尬。
姚顺南冲着小唐笑着说：“唐哥呀，有个段子说，政界有八大不懂事：领导敬酒你不喝，领导小姐你先摸，领导走路你坐车，领导讲话你啰嗦，领导私事你瞎说，领导洗澡你先脱，领导夹菜你转桌，领导听牌你自摸。你天天跟着领导跑的，千万别犯这样的错误呀。”
姚顺南年龄要比小唐大得多，但他称小唐为唐哥，显得两人很亲切且对他很尊重。小唐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连连说道：“罪过罪过，多向姚总学习，多向姚总学习。”
大家就跟着哈哈大笑，但谁也没有跟着继续说段子。罗海鸥平常话都说得少，更别说段子了。董至高心里倒装着几个段子，但他知道罗海鸥不讲段子，因此他一般也不轻易讲。莫小琪更加不好开口讲段子，只要别人稍微讲一点带色的段子，她赶紧借口走开了。郁远达心里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根本就没有心思说段子，他只盼望饭局快点结束。
只有姚顺南在谈笑风生，不善言辞的罗海鸥偶尔附和一下。为了不让气氛冷下来，罗海鸥就不断叫董至高敬酒。董至高连敬姚顺南三大杯后，就怂恿莫小琪去敬酒。
莫小琪佯装生气地说：“董主任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明知道我不会喝酒，偏偏还要我喝。这样吧，我以茶代酒，敬姚总一杯。”
姚顺南正喝得高兴，他也不拒绝，说：“莫主任敬酒，别说一杯，就是十杯我也喝了。但是有个条件，莫主任每次敬酒，只要能讲出一个我们在座的各位都认可的理由，那就可以以茶代酒，行不行？”
罗海鸥笑着说：“董主任，你要跟姚总学习，看看他多会怜香惜玉。小莫，现在看你的表现了。我当裁判，保证公平。”
莫小琪举起茶杯，说：“姚总是远道而来的贵宾，今天在座的就我一个女子，那么让我斗胆代表南溪的半边天敬姚总一杯好不好？”
大家就鼓掌说好，姚顺南一时想不出推辞的理由，只好说：“好，这杯酒我喝了。”
莫小琪给姚顺南倒满酒，说：“姚总刚才那样赞美我，这是我听到的世上最美的赞美，我无以为报，就敬酒一杯以示感谢，行吧。”
姚顺南说：“这个理由有点勉强，但也说得过去。这样吧，这杯酒我还是喝了，但莫主任也要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莫小琪望着一满杯茶，似乎感觉有些为难，就望着罗海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罗海鸥说：“姚总说得有道理，小莫你就将茶喝了吧。”
莫小琪只好将茶喝了，她又举杯敬姚顺南：“姚总，我发现您跟咱们南溪十分有缘，您的名字就占了咱们南溪一半。为了这份缘份，我敬您一杯。”
董至高率先鼓掌说这个理由好，大家便要姚顺南喝。姚顺南却不同意，他说：“莫主任这话看起来很有道理，但她这话细细体会却犯了政治错误，我怎么敢占南溪的一半呢。我就像徐志摩大诗人说的那样：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罗海鸥听出了姚顺南话里有话，便将话挑明道：“不带走一片云彩也是不对的，我们欢迎姚总来南溪投资，既希望用姚总的钱带动南溪发展，也保证姚总能赚得一笔钱。市场经济，当然要讲究双赢。”
董至高也跟着插话道：“姚总您放心，南溪绝不会做开门招商，关门打狗的事。”
郁远达觉得董至高这话没说好，这虽然是句好话，但不能当着外商的面说，不然外商听起来就觉得这是在骂他们是狗。
罗海鸥显然也发现了董至高此话不妥，便立即将话岔开：“还是老办法，姚总喝一杯酒，小莫喝一满杯茶。
姚顺南说：“既然罗县长发话了，我就喝了。在南溪，我就听罗县长的。”
不知姚顺南是酒喝多了，还是说的真心话，但他说在南溪只听罗海鸥的，这话让人联想翩翩。罗海鸥似乎也是怕别人联想，便赶紧催莫小琪敬酒。
莫小琪说：“这杯茶我一定会喝，但我请人代我喝一点行不？”
姚顺南不同意，说：“如果请人代，那就要喝红酒，而且你至少要喝一半。”
“我今天不能喝酒，还是喝茶吧。”莫小琪便将茶喝了一口，然后将茶杯递给郁远达，说：“郁县长今天酒喝得最少，那就请您帮我喝了这杯茶，好不好？”
郁远达最怕别人求他了，他根本就找不出好理由来拒绝。便说：“我不能喝，如果我喝了，岂不是像钱钟书《围城》里写的那样了？”
莫小琪脸腾地一下红了，说：“郁县长好坏呀，喝杯茶都往坏处想。”
郁远达哈哈大笑，他见其他的人都没有反应，估计他们都没有看过《围城》，当然也不会知道“间接接吻”这个典故了，于是他从从容容地将大半杯茶喝了。
罗海鸥看到姚顺南喝得也差不多了，就说：“我们要将姚总招待好，喝好，但也不能让姚总喝醉了，今天就喝到这里吧。董主任你等一下将姚总好好安排一下，让姚总醒醒酒。我还要去办公室处理一点事，就不陪姚总了。”
姚顺南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回房子看看孟书记的大作，很快就会睡着了。你们工作辛苦，日理万机，都早点回去休息吧。”罗海鸥便没有再勉强。姚顺南说回房看书的话，郁远达听了在心里发笑：这个姚顺南好像时刻离不开书似的，但他那话总让人误会他是说孟书记的那本书就是用来催眠的。郁远达觉得更有意思的是，自己陪姚顺南吃了一顿饭，还不知道他来南溪准备投什么资，更不知道他与罗海鸥的关系。但想到罗海鸥只叫他去作陪，显然是有意在拉近他俩的感情，郁远达因此对罗海鸥又多了一份好感。
郁远达暂时还没安排房子，就住在南溪宾馆里。郁远达觉得反正一个人住，住哪也无所谓。而且宾馆的房子装有宽带，他正好可以将从家里带来的手提电脑用来上网。
郁远达平常喜欢上“西岭在线”浏览，“西岭在线”是省委外宣办主管主办的网站，相当于“省网”，但“西岭在线”又不像别的“省网”那样办得四平八稳。“西岭在线”开设了一个“西岭论坛”，论坛上常披露一些传统媒体都不敢报道的内慕消息，因此这个论坛十分火爆。
郁远达刚一进入论坛，就发现有人将朱大保被打的事贴在了论坛上，而网管又将此帖挂在了网站的首页。郁远达点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南溪今天爆出一件咄咄怪事：一位副县长带着县环保局副局长去蓝天冶炼厂搞调研，被工人们带到一间非常黑暗的会议室里，然后工人们突然将电灯拉熄，趁黑将环保局副局长一顿爆打。环保局副局长目前正在医院治疗，据悉极有可能被打成了脑震荡，但没有人袭击副县长。
挂帖子的人网名叫“隐身人”，郁远达看了一下发帖的时间，刚好是一小时前挂上去的。郁远达看着这条帖子，心里有些慌。他担心网友的评论更为出格，便一路下翻，果然各种各样的评论都有。
无形腿：打得好，鼓掌，热烈鼓掌。
我是一只猫：问题要辩证地看，如果是贪官，就该打。如果不是贪官，也不能乱来。为什么副县长没有被打呢？如果是贪官的话，应该副县长比环保局副局长更贪。
你是一头猪：我说二楼的是猪不是猫。为什么副县长没有被打，你不知道只捏软柿子这种说法吗？你不知道杀鸡给猴看的道理吗？而且副县长虽说只是副处级，但在县里也算是人物的。打了一个环保局副局长最多算治安问题，但打副县长算政治问题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也来说说：副县长算个鸟，如果我在那里，就是县长我也要打掉他两颗门牙，但绝不会打掉三颗。
赵本山：楼上的说说为什么绝不会打掉三颗？快抖包袱呀。
菜鸟：官员们被打，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缘故。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呢。
飘浮空中：炒作，纯属炒作。
我是南溪人：楼上真是猪，自以为聪明，什么事都以为是炒作。谁会拿这事炒作？告诉你们吧，南溪县委书记与县长一直在明争暗斗。好戏才开始呢！
等待弋多：期待更加精彩的演出……
路过：大家人肉一下，将这个副局长和副县长的名字和照片帖上来。
郁远达看得心惊肉跳，他希望被打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像这样不光彩的事，说出来简直是一种耻辱。他还真担心别人会将他的名字和照片弄上去，到时他可真成“名人”了。
在党校工作时，郁远达是离不开网络的，每天去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将网络打开，然后浏览当天的新闻。每当看到有意思的新闻，郁远达喜欢将新闻后面的网友跟帖也浏览一遍。郁远达发现，很多时候，网友跟帖比新闻更有意思，有时虽然很搞笑，但也非常睿智。每每这时，郁远达就感叹草根们的智慧不可忽视，更感叹网友跟帖力量的强大，它常常能将一些事炒得改变了方向。所以网络经常能将一些小事“炒火”，而这“炒火”一词非常形象和贴切。这网上的新闻是个灶锅，新网后面的一个个跟帖就是灶锅下面堆着的一块块干柴，网友就是站在灶锅边不断添柴烧火的人。添柴的人越多，火就越大，那铁锅也越被炒得辟哩啪啦地响。但是很多时候，由于网友们添柴过猛，火候极难被控制，这时铁锅里的东西刚被炒得香气四溢，转眼就会被烧得焦臭难闻。当有一天自己置身于铁锅中时，郁远达才发现被火炒的滋味极为难受，这时早就没了隔岸观火的从容，更没有了自己添柴加火的快意。
郁远达担心网上会出现更多的报道和帖子，便在百度里搜索了一下，发现除了这条帖子外，一位名叫“南溪里的小鱼”的新浪博主，在博客里面也隐约记载了此事，但很短，就一句话：“今天南溪蓝天冶炼厂发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此事何去何从，本博拭目以待。”博文也是刚贴上去不久。郁远达便将这个博客前后的博文粗粗翻了一下，感觉到博主应该就是南溪本地人，而且是个女的，喜欢写诗，文字很唯美。
郁远达在大学时就是有名的校园诗人，毕业后不再写诗了，但对于诗歌他还是有种发乎内心的喜爱。但他现在被网上的帖子弄得心烦意乱的，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看这些诗呢。
郁远达将网页关了，坐在电脑前，想着一个网友在跟帖中说邢贺华与罗海鸥一直在明争暗斗的事，他脑海里便翻江倒海起来。如果真有其事，他以后该怎么处理跟俩人之间的关系呢？官场上难免有这样那样的冲突，当遇到顶头上司之间有矛盾时，每位下属都会面临着站队的困惑。如果想保持中立，这是很难做到的。在官场，人身依附关系是较为常见的，如果不想失去自我，就很难在官场立足。所以官场上某些善于钻营的人，都会主动选择先做孙子，装孙子装得差不多了，他也就逐渐被提拔上来了，这时就轮到他做老子了。这些人的理论是：开始不愿做孙子，一辈子都难当老子，到最后很可能就是一个谁都不闻不问的弃子。当然也不是所有当孙子的最后都能当老子，但是即使最后当不了老子，只要不成为弃子，这时上面还有个老子罩着，日子同样也还过得滋润。当然，当谁的孙子，怎么当好孙子，那又是另外一个更为深奥的课题了。
郁远达从内心里不愿意掺和到这样的矛盾冲突里去，但他也知道，想要完全不粘锅是很难的。他又想起张仪跟他说的两条原则来，从理论上或者从实际利益出发，他应该想都不要想就毫不犹豫地站到邢贺华一边。但是，他分明感觉到邢贺华根本就没有将他看在眼里，而罗海鸥却一直在有意关照他。因此，从感情上说，他现在与罗海鸥亲近得多。更何况，县委书记与县长之间的冲突，也不一定都是县长败北的，关键还要看谁的后台更硬。
思寻了许久，却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郁远达便将电脑关了，坐在床头准备看看书就睡觉。但不知怎么的，平常一捧到书心就会静下来，但郁远达今天心却总浮在书上面，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于是他索性关灯睡觉，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又在想是否要给贺子墨打个电话，请他出面找到“西岭在线”的熟人将帖子封了。反反复复想来想去，直到凌晨两点多，郁远达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五
正如郁远达所担心的，朱大保被工人们关灯暴打之事，很快就传遍了南溪。而且越传越变样，最后竟传成了郁远达刚来南溪县，想树立威风，就带着朱大保去查蓝天冶炼厂，哪知孙柳满根本就不买账，安排人将郁远达和朱大保打伤了。有的竟然还说，郁远达和朱大保这次是白白被打了，谁叫他俩不知天高地厚的，尤其是郁远达，以为自己是一个副县长有多么的了不起，想摆官架子，该打。
当然这些话没有完全传到郁远达耳朵里，郁远达只知道大家都在议论此事，而且对自己很不利。郁远达想快点消除影响，但现在事情已报给了罗海鸥，他不便老是催罗海鸥。有次在路上遇到罗海鸥，郁远达假装顺便提到朱大保被打之事，罗海鸥叹了一口气，说：“他已经回来几天，我也催了他几次了，但他一直拖着迟迟不处理。”
郁远达明白罗海鸥说的他是指邢贺华，便有点生气地说：“此事到底怎么处理，总要给大家一个交待嘛，难道就拖着不处理了？”
“不处理我也不会同意。”罗海鸥斩钉截铁地说，转而又安慰郁远达，“你安心工作吧，此事肯定会有个结果的，你放心。”
郁远达又问道：“公安那边调查得怎么样？”
“他插手了，钱强肯定就会按照他的指示办，还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罗海鸥一副世事看透了的模样。
郁远达心里闷着这股气，干什么都没有兴趣。他原准备分别召集自己所分管部门的领导班子们开个会，互相认识一下，同时自己也好更快地熟悉情况，但他觉得朱大保被打之事还没得到处理，自己现在毫无面子，因此不如等到事情处理好后再召集下面部门的负责人见面。
也许是由于心情不好，郁远达每天睡眠质量都很糟糕。梦里他辞职不干了，又回到了省委党校教书。李四大见他回来了，对他冷嘲热讽的，郁远达心里就觉得不爽，后悔自己不该意气用事辞掉副县长一职，觉得自己应该干出点样子给大家看看。但又想到自己还没辞掉副县长之职，应该还有机会，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