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凉风吹透,等梦醒时她才发觉自己竟在他的卧室,窗子仍大开着,清晨的微风轻轻吹拂、倒觉得将木了般的脑袋吹得爽快了些。楼下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杨绵绵走到窗前向下凝望,只见他的那辆黑色轿车穿过凋落的樟树从、慢慢停在院子里。
阮梫换了一件青白色风衣、西装裤笔直,他下车后绕到另一边、神情中似隐隐含着笑意。从车子上走下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背着一个褐色的小双肩包,学生气十足、却青春逼人。阮梫冲那女孩笑笑,女孩子凑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他垂眸看着那女孩的眼神中满是浓浓笑意。
她站在阳台上静静看着,晨风夹杂着初冬万物凋零的破败气息吹拂在面颊上,他和那女孩并肩走进别墅,若有似乎地抬眸瞧了她一眼。她在他的眼神中如雕塑般地伫立在原地,但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然后便低下头走进了屋子。
他并没上来房间,过了一会儿,有佣人上来请她下去用早点。杨绵绵问:“周姨呢?平常不都是她来叫我和小软的么?”
佣人神情古怪地瞧她一眼:“周姨今天一大早就走了……说……家里孙子生病了、等着她回去帮忙照顾。”
杨绵绵愣了愣,会意地点点头,走到小软的房间带她一同下去餐厅。一进门,小软不知为何,正紧紧抓着被子角缩在小公主床的角落里、出了一头的冷汗。她吓了一大跳、摸了摸小软微微有些发热的额头抱起孩子问:“小软,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小软慢慢睁开眼睛,忽然一把搂住她的脖子恐惧地说:“妈妈,我怕鬼!鬼要来抓我!”
杨绵绵柔声哄着、轻拍着小软:“傻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别怕,只是恶梦而已。”
“真的是恶梦么?”小软的小额头汗津津的,仍有些害怕地说:“我梦见那个鬼晚上的时候站在门口看我……好可怕……”
她心中一惊,忽然想起有一晚在小软的房间门口看到的那个黑色人影,当时她还以为是自己记起从前的阴影魔障、一时眼花。如果那真的只是个可怕的恶梦……为何五年前她也常常梦见相同的梦境?那个黑影总是在暗处无时无刻地盯着她,起初她还以为是阮梫派来监视她的人……每一晚她独自躺在偌大房间里时,她总感觉那个黑影站在门边偷偷地看她,但每每她惊醒时,门口却又空无一人。
她出神地回想着,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小软怯生生地缩在她怀里:“妈妈,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也害怕?”
杨绵绵勉强对小软笑笑、摇头说:“没有,妈妈只是在想事情,没有害怕,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可以让妈妈害怕的事情。所以小软,你不要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妈妈都会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今晚妈妈和小软一起睡好不好?”
小软点点头,墨点般漆黑的大眼睛望着她,忽然问:“妈妈,爸爸呢?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她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神,犹豫挣扎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小软……要是有一天,他……他不再是小软的爸爸了,小软你可以接受吗?”她看着小软眼神里瞬间弥漫起来的疑惑不解和害怕,连忙接着说:“但是,但是小软还会有爸爸疼爱的,教授爸爸会对小软好的,好不好?”
小软歪着头依偎在她怀里、眨着大眼睛问:“爸爸怎么会不是小软的爸爸呢?教授爸爸不是一直都很疼爱小软的么?”
孩子清泉般的眼神仿佛能看透她的心底,杨绵绵皱眉凝神看着小软苹果般的小脸、叹了口气说:“没什么。他……他已经回来了,我们一起下去吃早餐吧。”
“是爸爸回来了?”小软歪着头问。
孩子纯真的眼神让她不敢直视,于是转过头掩饰着去拿小软的衣服、敷衍着点点头。小软兴高采烈地站在床上跳着拍手:“耶!太好了,爸爸回来了!爸爸陪小软一起吃早餐了!”
她心神不宁地领着小软下了楼,阮梫和那个女孩子正坐在桌边相谈甚欢,他夹了一块糕点放在女孩的盘子里、笑言:“尝尝这个月亮饼?口味如何?你快来挑挑错处,也让家里的厨子长长见识醒醒脑,省的一个个自视甚高地不好好干活。”他面色十分愉悦,眼角舒展开淡淡的纹路、使得那双黑眸更狭长上挑。
她忽然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走过去,似乎自己从没见他这样欢颜地笑过,也是第一次见他带女孩子回来。五年前,哪怕他拙劣的‘诺言’再不堪,他都不曾当着她的面带别的女人回来。他说心中认定她为妻、纵然她不肯也不会改变,所以至少表面上、在旁人眼中,他都十分认真地维护着那一份薄薄的、一捅就破的美满。
还是他先看见了她们,阮梫转过头对那女孩说:“你看,那就是我女儿,她很聪明。”
说着,他走到她们面前,仿佛没有看见她似的,弯下腰一把将小软抱起、转身走到桌边。她只觉得面颊旁一阵凉风带过,忍不住小声喃喃:“不……不要……”声音小得仿佛只是在心中呼喊,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阮梫让小软坐在他膝上、一只手握着小软的两个小拳头俯身笑着说:“小软,你看,她就是你的新老师。来,跟陶老师问好。”
小软有些怯生生的、似想转头看杨绵绵,她不由得上前一步,还未出声,那女孩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彩云形状的棒棒糖、笑眯眯地在小软眼前晃晃说:“你就是小软吧,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你以后叫我陶姐姐、陶李、李李,都可以,让我们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小软不理她在说什么、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那支棒棒糖,阮梫抬眸笑看着那女孩、暗暗竖起指头称赞,一旁布菜的佣人也抿着嘴角忍俊不禁。
小软忘了找她、抱着那根棒棒糖乖乖地向新老师问好,她走过去、站在桌边伸出手向那女孩问好:“陶小姐,您好,您就是小软的新老师吧。”
陶李点点头、直爽地说:“您是小软的保姆吧,我也不知道她现在的学习阶段到哪一步,从前的老师都教给她什么?”
杨绵绵有些尴尬地愣愣,她看看自己的打扮,有些松垮的织线毛衣、洗得泛白的牛仔裤,不长不短缺乏打理包养的头发,的确像是一个保姆。
她看着坐在阮梫膝上同他在一旁笑闹的小软,拘谨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对女孩说:“不是……我是小软的妈妈。”
“呀!”陶李连忙摆手道歉、飞快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一时没认出来,没想到你会这么年轻,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原来你就是阮夫人啊。”
杨绵绵偷偷看了看阮梫,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只专心和小软玩耍,她硬着头皮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是……我…….我要大你好几岁,哪里还能像你一样年轻呢?”
陶李笑着说:“明明就是。阮夫人,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用心教小软的。不过我还在南大上学,可能不能每天都来,不过我会尽量安排好时间的。”
“你……你是南大的学生?”杨绵绵有些吃惊地看着陶李,然后情不自禁地转过头看向阮梫。
陶李有些疑惑地问:“是啊,怎么了?”
她咬着唇心绪混乱,阮梫淡淡看了她一眼、转眸笑看着陶李说:“先坐下边吃边说,菜都要凉了,你尝尝这几道点心,我好叫人拿本子记下的品评。”
陶李走过去坐在桌边、孩子气地托腮笑看着琳琅菜色,然后俏皮地用手指捏起几块点心放进嘴里、眯着眼睛细细咀嚼:“果然还是你家里的厨师手艺好,点心做得比拍卖行的那些可要用心,原来好吃的都被你私藏起来了!”
阮梫难得爽朗地哈哈笑着:“请你来吃早点,我昨天特意吩咐了厨师准备,他们怎么敢不用心?”
陶李拿起一块月光饼对坐在阮梫膝头的小软说:“小软,姐姐今天就先教你背一首诗好不好?这首诗也和月亮有关哦,你吃着月光饼,听着姐姐念,保管一顿饭的功夫就学会了!”
她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小软依依呀呀地和那女孩念诗,“……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玉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这句诗听着耳熟,她小时候好曾经学念过,可是现在早就背不出来了。几年生活的磨砺,她能给小软的只有勉强的温饱,这两个月在阮家,小软学到的东西比从前加起来的还要多。这些年她做的都是劳力又辛苦的工作,从前的知识差不多都要还给书本了,月亮的诗……她能教给小软什么呢?
一时间,只有一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蹦进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