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软怯生生地向后退去、转身跑到杨绵绵身边紧紧攥着她的手指,那细长的针寒光凛凛,小软仰头看她、大眼睛里除了恐惧还有一丝茫然。
佣人端着银针和瓷碗静等阮梫示意,众人屏息凝神,阮峥嵘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地摇摇手。景绣萍忙附耳过去、认真听着,然后对阮梫说:“峥嵘不希望用小软的血当药引,叫你们不要逼迫她。”
杨绵绵却仍旧觉得手脚冰凉,眼前的世界仿佛在慢慢旋转。景文晟说道:“爸自然心疼孙女,但其实取一滴血而已、并不会损害小软的身体,小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爸能否痊愈、就决定于你。”
阮梫垂眸看着躲藏在杨绵绵身后的小软,然后抬起目光看向她,她紧紧抿着唇、面色苍白得仿佛摇摇欲坠。他沉思片刻,向佣人点头示意,静静退到一旁。杨绵绵瞪大眼睛望着他不自觉地摇头,佣人已捏着银针向她们走过来,小软喃喃地唤她:“妈妈……妈妈,小软怕……”眼瞧着那针尖便要刺进小软的掌心,她蓦地挡在前面、惊呼道:“不要!”
空气像凝固一般,她咬着唇求助般地望向阮梫,他站在一旁、黑眸沉沉地看向她,静寂之中唯有阮峥嵘的咳嗽声。
景文晟面露疑惑地看向杨绵绵,道:“弟妹,你不肯取小软的掌心血为爸爸治病?这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景绣萍神色急切恳求地看着她,杨绵绵面色苍白地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道:“小软的身体不好,她有————”
“是不肯,还是不能?!”景文晟忽然抬高声音质问道:“我看弟妹的犹豫恐怕是别有隐情吧,区区一滴血而已,除非————小软根本就不是爸爸的亲孙女!”
偌大的客厅里响起众人的吸气声,阮峥嵘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神微变地望向阮梫,杨绵绵不由得倒退几步、面色越发苍白。就算方才景文晟提出取血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但真正走到悬崖峭壁边之时的真切感受仍让她心神震荡。她设想过许多种情形,却没料到竟是在这种最糟的情况下爆出真相。
阮梫惊讶震怒道:“景文晟!你胡说些什么!小软怎么可能不是爸的亲孙女,我的亲女儿?!”
景文晟意味深长地一笑,命随侍取来一个档案袋,对阮峥嵘说:“爸,要不是在小梫的拍卖行意外地发现这个,我怎么也想不到小软竟不是您的亲孙女,请您看看这个吧。”
景绣萍诧异地看了看阮梫与绵绵,阮梫只一副恼怒气氛的模样,绵绵却怪异地面如白纸。她见阮峥嵘手捂着胸口脸色涨红的模样,犹豫地从景文晟手中接过那个档案袋、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递给阮峥嵘。
杨绵绵自然知道那份文件会是什么,不由觉得天旋地转、紧紧牵住小软稚嫩的小手。阮峥嵘抬起手指、颤颤巍巍吃力地翻过两页,然后手臂蓦地一垂、那几张纸“刷”地落在地毯上。景绣萍蹲下来捡起文件看了看,然后抬头狐疑地瞧着景文晟:“文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鉴定报告不是清清楚楚写着小梫和小软是父女血缘么?你做什么说那些胡话,白白惹你爸爸着急!”
景文晟大惊失色、一把夺过鉴定报告飞快地翻看,双目喷火般地指着阮梫:“一定是你动了手脚!一开始报告上明明写着没有血缘关系,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阮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看错了?我的确偷偷做过亲子鉴定,但结果显示小软的确是我的亲生女儿,于是就把这份报告书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这份鉴定书怎么会在————”
“住口!”景文晟猛地一甩手打断道:“你不用再狡辩!一定是偷梁换柱!究竟是不是爸的亲孙女,再验一验不就清楚了!”
“够了!”阮峥嵘坐直身子低吼,然后身体便蓦地复又瘫在轮椅中、剧烈咳嗽着喘着粗气。景绣萍忙差人拿来水,一勺一勺喂阮峥嵘喝下,不赞同地看向景文晟。
杨绵绵呆立在原地,她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场闹剧,幕布落下,谁也不知道,其实她才是那个最大的笑话。她垂下目光呆呆地看着小软,身体不住地颤抖。
阮梫面带笑意对那隐汐和尚说:“法师,让您见笑,小软绝对是我爸爸的亲孙女无疑,还请您用血做药引替家父治病,等家父病愈那天我一定将法师的德行昭告世人、让您流芳百年。”
隐汐神色微变、双掌合十道:“佛法本是四大皆空,名利皆是虚无。除却药引,阮老先生能否病愈还要看他命里的造化。”
“自然懂得。“阮梫淡淡一笑,吩咐下人:“去送一送法师。”
阮峥嵘方才动了气,一时状况又有些不好,景绣萍陪着、由佣人推着回房间休息。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阮梫、景文晟与杨绵绵母女,粉饰的太平和乐便如石膏的华丽面具般陡然裂开一条缝,露出粗糙苍白的本质。景文晟脸色涨红得快要滴血,他走近阮梫面前咬牙切齿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戳穿你的谎言,你究竟是怎么换掉的!”
阮梫淡淡一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既然你的人能潜入我的办公室,我的人自然也不会太差。”
景文晟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揪住阮梫的衣领低吼道:“好!原来是你故意引我入局!好,从前是我小看你了!”
阮梫云淡风轻地拿开他的手:“何必这么动怒伤了感情,就像你从前说的,就算再不愿意,我们也还是‘一家人’。”
两人正坚持不下,院子外忽然传来响动,阮梫理了理衣襟、出去迎客。景文晟看了看面无血色的杨绵绵,冷笑道:“别人不明真相,你却是最清楚的吧?阮梫他早就知道小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了,你以为他为什么百般挽留你留下?他不过是为了让小软替他争取遗产而已!”
空荡荡的客厅里寂静无声,餐桌上的那只佛跳墙锅子正“滋滋”冒着热气,鼻端是梅花的清香,她只觉得浑身发冷。院子里远远传来他朗朗的笑声,她恍然觉得陌生,又或者她从未真的认识过真正的阮梫。
笑声越来越近,并肩走过来三个人,她逆着阳光望出去,另外两人是一个中年男子、身边挽着一个年轻女孩。那女孩是陶李,而那个中年男人有些面熟,明明只远远的一眼,她却偏偏记住了,多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全身的血液仿佛降至了冰点。
景文晟显然十分惊讶,半晌才回过神,对那中年男人恭敬道:“岳先生。”
阮梫面带笑意地说:“原来岳先生认识文晟,那就省去介绍了,但让我大吃一惊的是,陶李竟是您的千金!之前我还将她当小软的家庭老师使唤,这下可惨了。”
陶李咬着唇急切道:“阮梫,学姐……我没想故意隐瞒你们的……唉!总之都是我的错,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杨绵绵愣在原地,脑中思绪混乱。阮梫掐着额头恍然大悟:“啊!那次你在艺术馆泼我水,我还想着这些学生也够神通广大的,竟然能在岳先生的地盘撒野,原来如此。”
陶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岳行之哈哈大笑、转头宠溺地看了看她对阮梫说道:“我这个女儿,的确是任性了些,小阮你多见谅。”
陶李撅着嘴不悦地说:“我哪里任性了。”
岳行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都是你姥爷把你惯坏了,现在已经完全不听我的话了,家都不回!”
阮梫笑道:“岳先生,您就不要责怪李李了,不骄不躁、有主见,她在同龄人里实在难得,果然虎父无犬女。”
景文晟打量着岳行之与阮梫的一言一行,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杨绵绵。岳家与阮家从前并未有过多交往,若说是意外,未免太巧了。杨绵绵身形微微一颤,彼此心知肚明。
寒暄一阵,岳行之令人将带来的福禄寿松石雕请进屋子,又殷切询问一番阮峥嵘的病情,这才告辞。陶李临走前为难地对杨绵绵支支吾吾地说:“学姐,你一直都不说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真的不是有意隐瞒你们的……我一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的出身,也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杨绵绵苍白着脸摇摇头:“没有,我没有怪你,谢谢你之前一直尽心地将小软教得那么好。”
陶李点点头,冲他们挥挥手:“过两天我再来找你们玩,爸爸非叫我陪他呆在家、还要去拜访长辈。”说完,又弯下腰笑眯眯地塞给小软一个红包,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听着院子里汽车发动的声音,景文晟冷笑地盯着他:“阮梫,真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连亿星传媒都能拉拢。别的不敢说,你对付女人————还真令我自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