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杨绵绵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从窗子照进来的阳光洒在肩膀上,映得肌肤似雪、悄悄绽放着一朵朵小小的梅花。
他已经起了,穿一件铅灰色的缎子睡衣,正站在阳台上吸烟。腰间的束带松松垮垮的,晨风从一指宽的窗缝里吹进来,衣襟便随之微微浮动,指间的烟灰轻轻落在花瓶中的梅蕊上。她悄悄看他,不愿起身,他却有感应般的静静回过头、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笑了笑。
杨绵绵猛然闭起眼睛装睡,他熄灭了烟走过来、一只手拄着床头含着笑意瞅着她:“别装睡了,起来吧。”
于是没法再装下去、只得睁开眼睛,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难为情还是害怕面对外面的浪潮。昨夜还说要努力保护自己所关心的人呢,可是现在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她就只想做一只小小的蜗牛。最好能带着心中的小甜蜜,慢慢向着前路的未知爬啊爬,还没爬到,就已经过完一生。
她缩在被窝里,用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小声说:“你……你先转过身去。”
他“哦”了一声,配合地转了过去。她爬在床上刚找寻到四零八落的衣物,一转身,他不知什么时候自动自发地转了回来、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连忙用衣物遮挡着自己的身体,结结巴巴气氛地说:“你……你怎么能违背承诺!说好转过去的,谁叫你又转过来的!”
他无辜地耸耸肩:“你叫我转过去,又没说要转过去多久,也没说不准再转过来。”
她又气又囧,声音微颤地说:“好……那你现在转过去十分钟,不许再转过来!”
他乖乖转过去了,她边防范地盯着他、边飞快地扣上胸罩,才垂下眼睛半秒钟,再瞄向他的时候就见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支NoteII,巨大的摄像屏幕里她正呆呆地瞪着大眼睛、胸前春光外露。
她怒了,一只枕头朝他丢过去,吼:“阮梫,你变态!”
他眉眼十分好看的弯起,像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一直想要这样,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可以像这样捉弄你、逗你笑,一整天都会很开心。”他的目光忽然有些黯淡,喃喃地说:“要是五年前我们就只能这样相处,今天该是怎样的处境呢。”
她刚要开口,他忽然又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贪心的,五年前的事情都是因为我的错才会到那个地步,那或许就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吧。我不再提,我们都不再提了,好不好?”
杨绵绵点点头,心中满满的,却十分不安,好像一只圆滚滚的氢气球、明明与蓝天越来越近却时时都有爆炸的危险。她想了想,问:“我们今天要做什么?我现在在网上澄清的话,还能不能补救?”
他严肃地否决:“这件事你不要管,连景文迁都知道在你脸上打上马赛克,我怎么可能把你推到风口浪尖?况且诸多此类的事情总是越描越黑,有专业的公关团队去处理,你不要担心。”
她仍有些不放心地点点头,因为分不清他是否真的像他所说的那般信心满满,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像他说的那样置身事外。他们携手下楼吃早餐的时候,一个佣人匆匆抬眸惊讶地打量她一眼、然后神色慌张地同阮梫说:“少爷,外面不知怎的溜进来几个记者、守在大门外怎么也赶不走,非要吵着见您,您看,是不是要请保安将他们驱逐走?”
阮梫神情自若:“他们愿意守着就去守着吧,不用理会。”
米粥刚刚煮好,一粒粒晶莹的香米熬得软糯,散发着干贝丝和蔬菜的清香。冬天的清晨,天刚蒙蒙亮、连阳光都是慵懒的,小软还没起,房子里静静的,院子外面的吵闹声也被那一片樟树叶子隔绝住了。两人头碰头地静静吃第一碗粥,都意犹未尽,便叫人盛了第二晚。胃被满足地温热起来,她轻轻放下勺子说:“我记得李李很喜欢吃干贝粥,这两天都没见她,请她来玩吧。”
他捏着根筷子蘸着腌黄瓜的辣椒汁在她没喝尽的米粥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心形,宛如孩童涂鸦,没正经地笑着说:“今天吃的倒是稍稍多了些,看来昨晚真是累着了。”
杨绵绵看着他看上去仿佛当真没有一点担忧的神情,犹豫着说:“我知道到这一步再说这样的话真的很天真,可是……你难道真的不能和教授他们讲和么?假如你同意不再碰景家的财产,或许他们也会收手的。”
他的目光落在洁白的餐巾上,繁复的花纹,周围缀着昂贵的手工蕾丝,家里的一应摆设还保留着当年母亲的喜好。他抬眸对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从车库里取了车子,阮梫亲自驾驶,一路从院子直直地加速开出去倒十分顺利。杨绵绵转头看着车窗外,好几个记者与摄像正狼狈地扛着摄影机向他们边追边录,还有几个正喝着碗里的米粥。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后视镜里他好看的眉眼:“是你分粥给他们的?”
他抬眸从后视镜里看看她,狭长的黑眸、微扬的眼角让她脸上一热,他那一双眼睛最会望人。他眼中的亮光和教授的不同,教授眼中的光芒是睿智的、自信的、仿若星光,而他的眼中却仿佛有一条银河、荡漾着欲说还休的温柔。他边开车边淡淡地说:“嗯,我看粥还剩着,就叫人拿给他们了,没准哪个心软的还会手下留情。”
“这样头条的报道,怎么可能会手下留情……”她不忿地小声嘀咕着。车子开向南市的方向,一路上她都胆战心惊,仿佛是刚成名的小星害怕被狗仔追绯闻般,这样想着,自己有些哭笑不得。她看着他干净修长的手指,忽然生出一种希望车子一直这样开下去、不要停下来的想法,她是如此害怕未知的变数。就像很多年前她在他的书房偷偷看的一步电影,叫《末路狂花》,此时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逃亡的渴望。
他们在郊区一座低矮和缓的小山丘前停下来,看门的老大爷一下子认出了他,笑呵呵地打开山脚下的铁栅栏大门放他们的车子进去。他将车子停放在停车场,与她慢慢地步行上山,山路两旁有浓密高大的树丛,四周是高耸的地势、于是这里气候比外面温暖湿润许多,路边的泥土中还依稀可见几朵尚未化作春泥的玉兰。
“这是哪里?”
他也不回答、干燥温暖的手心轻轻包裹着她微凉的手,仿佛开车子到这么远的地方,只为了与她林间散步而已。看着他眉宇间的恬淡,她也稍稍放松了些,听着林间不知名的鸟叫、享受着轻柔山风的吹拂。
我好像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
你说,那坡上种满了新茶、还有细密的相思树。
我好像答应过你,在一个遥远的春日下午……
而今夜,在灯下,梳我初白的发。
忽然记起了一些没能,实现的诺言,一些无法解释的悲伤。
在那条山路上,
少年的你,是不是
还在等我,
还在急切地向来处张望……
没来由地想起这首诗,心中满是甜蜜地酸涩,她从未想过他们此生还能共同拥有如此安宁恬淡的时光,没有争吵、欺骗和谎言。她终于明白为何相爱的人总怕来不及,宁愿一夜白头。此时包裹住她的温暖厚实的手掌是真实的,她能感觉到他手心里细细的潮湿,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那张旧照片,那个女子倚着栏杆在山风中失神地张望、指尖的烟灰悄然坠落。心中异常宁静忘记了害怕,只剩下淡淡的感慨与惋惜。
一个身穿天蓝色针织衫的中年女子向他们走过来,最初神情间几乎有些不确定,然后十分惊喜地打量着阮梫说:“小梫!原来是你来了!好几年不见,小伙子越来越帅气了!”
阮梫温和地笑着同那女子拥抱了一下,那女子转过头看着杨绵绵:“这位就是……”
他点点头,女子便又重新细细打量着杨绵绵、目光中多了几分亲近热络。
“陈姐,我方便去看看我妈妈从前住的那个房间么?”
陈姐怜惜地看着他:“一直空着呢,我带你们过去。”
从山路一直走上去,渐渐看见几栋高矮不一的小楼,中间有一大片宽阔的草地、上面立着许多个可爱的小木牌。杨绵绵弯下腰去看,上面写着蔬菜水果的名字,土豆、豆角、青椒、萝卜……应有尽有。一路上遇到几个在院子晒太阳、穿病号服的病人,她看着他们与常人稍有不同的神态,忽然明白了这里是哪里,于是不禁转头看着阮梫、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在她心目中,精神病疗养院四周应当是高高的铁丝墙、像监狱一般,这里却难得地安静祥和,仿佛一个遗世而独立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