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走,陈姐一边说:“林姐住过的那套病房,你爸爸一直叫人汇钱过来定着,我们将钱退回去,那个秘书说叫我们留下当做善款。”
他们在一间朝南的房子前停下,阳台上插着嫩黄色的杏花骨朵,收拾得窗明几净,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书,书脊一尘不染,仿佛还有人一直住在这里。
陈姐静静走开了,阮梫打量着房间、对杨绵绵说:“这就是我妈妈住了八年多的疗养院,我也曾经在这里陪了她八年,我和这里的每一个病人都很熟悉、他们每一个人几乎都有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故事。除了医生和护工,我是住在这里唯一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时间久了,我反倒觉得外面的人才是疯子傻子呢。”他缓缓说着,神情流露着淡淡的悲伤。
“所以,绵绵,你所说的原谅,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假如我爸没有生病,或许我连他都不会原谅。”
她静静看着他,点点头:“那就按照你想的去做吧,我会一直就这么陪着你的,反正就像你说的,喜欢上你这个禽兽,我早就离经叛道、没法再回归正途了。”
紫霞仙子说:“齐天大圣是吗?你不是要去西天取经么,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或许那个时候,他是谁,是仙是妖,是至尊宝还是死猴子,对她来说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就像现在,哪怕所有的人都说阮梫禽兽不如,对杨绵绵来说,他只是她想厮守一生的那个人而已。
陈姐说,今天刚好有一个病人过生日,邀他们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吃晚饭。阮梫想了想,转头问她:“你可以么?”
她笑着点点头,仰头看他:“有什么不可以,禽兽我都不怕了!”
他愣了愣,笑着摇摇头,吻轻轻落在她的眉心。
他带她一起去菜园里摘蔬菜,杨绵绵惊讶地看着他拿着小铲子熟练地挖土豆的动作:“你说什么?这些菜都是你亲手种的?”
禽兽云淡风轻地说:“是呀,冬天的时候,到处都光秃秃的,我就买来种子种上蔬菜了。没想到到了夏天长得还挺好看,这块地本来是草坪,后来就变成菜园了。”
杨绵绵有些发愣地点点头,继续欢快地去摘小辣椒,禽兽一扭头、嚎叫着心疼道:“杨绵绵!有你这么摘菜的么,菜秧子都让你拽下来了!我的小辣椒啊,花容正茂的小辣椒啊!”
她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兜在衣服里的小辣椒青青绿绿地掉了一地。他愤愤地说:“假如有一天,我们什么都没有了的话,肯定吃苦受累的那个是我。你怎么这么笨啊,摘菜都不会,去一边儿玩去吧!”
她悻悻地独自走在菜园外面的长椅上坐着,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大好的风景。他曲着长腿蹲在地上挖土豆、阳光在乌黑的发梢上跳跃,修身的羊绒衫勾勒着他宽厚的背影、微微露出非常性感的腰线。她十分坦荡地欣赏着,即便从前,她也从没否认过他的确是一个皮相很好的禽兽。
她正花痴,一转头,忽然发现身边站着一个脑袋上套着玻璃鱼缸的小男孩。她吓了一跳,好像心里的淫邪之念早被这小家伙看得透透。杨绵绵讪笑着,冲他摆摆手:“嗨……”
小家伙“铛铛铛”敲了敲自己脑袋上套着的鱼缸,她愣住了,小家伙看着她、渐渐不悦地皱起眉,仿佛发觉了她不属于自己的同类。
她正束手无策,身后忽然传来轮椅的“扎扎”声,一个满头银丝地老太太露出牙齿掉光的牙龈说:“小东西,原来你在这啊。”
杨绵绵吃了一惊:“您……您不是那天在超市……”
“超市?超市是什么,能吃么?”老太太莫名其妙地歪头思考着,然后对她说:“你也轻轻敲一敲小瓶盖的鱼缸,他在对你表示友好。”
杨绵绵呆呆地点点头,按老太说的,轻轻敲了敲小男孩头上罩着的鱼缸。他十分开心地笑了,露出黑乎乎的小豁牙。
“很好。”老太说着,递给她一个小盒子:“作为奖励,这个东西送给你吧。”
她疑惑地打开,小盒子忽然飞出千万只蝴蝶,像一道飞舞的彩虹在她身边旋转缭绕、转瞬间,她身上的大衣竟变成一条美丽的长裙。她惊讶地尖叫起来,一只手掌大的蓝翼蝴蝶轻轻落在她眼睛上、忽闪着翅膀,“阮梫————阮梫————”,她不由得呼救,睁开眼时,他竟变成了春梦里的那个头上长着小犄角的兽人。
他静静看着她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獠牙,那两个粉红色的小犄角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遥远的天边忽然传来天籁般的歌声,他拿着她的手摸了摸小犄角,他们身边忽然飘起花雨、无数美丽的蝴蝶在其中穿梭。在美妙的歌声中,他牵起她的手缓缓起舞:
“美妙的时光,就从现在起
人生过程中总会有奇迹,改变了一切
在那无意间,爱神走近你
没人能预知,未来的世界
美女与野兽。
轻歌曼舞中,爱茁壮成长
让所有祝福,围绕你们俩
美女与野兽……”
“不对不对,是美女与禽兽……”她小声嘟哝着,一睁眼,他那张带着细小汗珠和薄怒的脸陡然出现在面前。
她吓了一跳,禽兽斜眼睨着她说:“是不是在梦里说我的坏话呢?”
杨绵绵愣了愣,转头四顾,却没有看到那个平安夜在超市遇到的老太太和头戴鱼缸的怪异小男孩。手里却握着一个枣红色的绒面小方盒,她的心跳了跳,眯着眼、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一条小缝。没有蝴蝶飞出来,里面闪耀着红色的幽光,竟然是一只鸽子蛋般大的红宝石戒指。
“哪来的?”他吃惊地挑挑眉:“该不会……是你挖出来的吧?”禽兽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提着的那一篮子灰突突的土豆。其实这事曾经发生过,住在这里的病人许多家庭殷实,有时候他们突发奇想,就会把自己的东西埋到土里……本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想法。
杨绵绵有点着急,连连摆手说:“我也不知道啊,好像是一个老太太托梦送给我的,怎么办?这东西这么贵重,她是不是想让我下去给她当童养媳?”
阮梫斜了她一眼:“先收着吧,等一下我去问问护工看谁又埋东西了。”他顿了顿,说:“杨绵绵,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我觉得你比较适合住在这里,应该会过得很快乐。”
她没好气地颠颠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着:“把小犄角还给我!人家比你可爱多了…….”
他们和护工一同在厨房做了许多美味的饭菜,着实忙了许久,因为有些病人需要忌口、有些不会使用筷子、有些无法咀嚼,每一个人都要考虑周到,十几份的晚餐忙碌了三个多小时才准备妥当。
饭菜上了桌,每一只形状色彩各异的盘子都有他们自己的主人,然后,护工阿姨拿出一个大大的蛋糕摆在桌子正中央。每个人都十分安静,并没有像吵闹捣乱,蛋糕上的蜡烛一根根地幽幽点亮,气氛温馨宁静到想让人流泪。
烛光中,映出一个小男孩稚嫩的脸,蜡烛的银子映在他头上的玻璃鱼缸上、看起来好像他戴着一圈天使的小光环。杨绵绵惊奇地“咦”了一声,小男孩望着她敲了敲头上的鱼缸。
护工阿姨温柔地说:“小瓶盖,来,吹灭蜡烛、许个生日愿望吧,今天是你的生日。”
小家伙好像一个思想者,目光里透露着些疑惑,仿佛在思考“生日”是什么意思。然后小家伙爬到大大的桌子上,对着蛋糕上的蜡烛用力吹了口气,烛光纹丝不动。他瓮声瓮气地对护工阿姨说:“为什么蜡烛还亮着呢?是不是它们不想答应我的愿望?”
杨绵绵心疼地看着那个小家伙,年纪很小,看起来只比小软高一点点而已。护工阿姨温柔地说:“小瓶盖戴着鱼缸,当然不能吹灭蜡烛了,它们很愿意实现你的愿望,不信你把鱼缸拿下来再吹吹看?”
小家伙听了,戒备地举起双手抱住脑袋上的鱼缸、晶亮的眼睛里满是敌意,他护住鱼缸兀自挣扎着扭动着身体、忽然高声尖叫起来。其他的病人开始有些骚动,护工阿姨赶紧组织大家一同拍拍手、帮小瓶盖吹灭蜡烛。
灯光亮起来的刹那,杨绵绵看见了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她坐在她的正对面、望着蜡烛熄灭的袅袅青烟发呆。杨绵绵拽了拽阮梫的衣袖、小声地说:“就是那个老人家!是她送给我那个戒指的,原来不是梦!”
护工在她身边坐下,小声说:“她是我们疗养院的董事长,怎么,她送你东西了?”
杨绵绵有些吃惊,点点头。
护工说:“你就收下吧,老人家的确经常送给陌生人珠宝,这代表你和她投缘。”
她咽了下口水,犹豫地问:“那……老人家是否精神正常呢?”
护工很认真地想了想:“其实————就连我们的心理医生都不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