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了,我整天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对即将发生的,充满激情。我老问他们,我可以动手了吗?我这样急迫,我想这与季节有关,都春天了,万物苏醒了,都显出勃勃的冲动,都想发生点什么,都想干些什么。
我说我练好了。我对文身枪的操作已经很熟练了。我就像一个熟练的刺绣艺人,可以在一块白布上,绣出各种的图案。但马由由和艾末末,总是说,给点耐心吧。
我说,还等什么呀!?
我卷起了裤管,我叫他们看。我的大腿上,已经落了许多片叶子。这是我的作品,神态各异,各具神韵。当然,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看出手工有粗有细,虽然我没有刻上日期,但我知道它们生长的时间次序,一片比一片好看。我的手艺也是日益精湛。
他们见我这么急迫,这么认真,就笑,说可以了就会叫我上的。他们总是这样说,已经说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总是这样拖延,这是我的感觉。但他们是有道理的。这点我却又相信的。这使我很矛盾。但我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
这样的情形多了,我都有点泄气了。我只好不再提。见我情绪低落,马由由是这么解释的,他说,区别就在于,顾客是顾客,你是你,知道吗?艾末末也说,我可不想将招牌砸了。我虽然不服气,但回去想想,他们也说得对,要不,朱颜让我在她身上动手,我干吗总也是说,再等等吧,给点耐心啊。
今天我一到“蚊子”上班,我就将要用的工具消毒。我在低头干这些的时候,艾末末说要和我说件事。我说我听着呢。我低头还在忙。
艾末末说,你今天就上吧!
我起初没在意,就问他们上什么。我以为他们说的是上某个女人。因为此时他们正在谈风月之事。马由由是个风流才子,各色的艳遇就特别多,当然,艾末末也旗鼓相当。他们经常和我探讨这方面的风流韵事。但这时他们笑了,说你憋坏了吧,想到哪里去了。
艾末末说,你不是很着急吗?这下你下手的机会。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住手中的活,再次问我有什么机会。
宰人啊!马由由和艾末末都哈哈大笑起来。
客人是9点钟到的。是个男子,中等身材,一米六左右。文虎头。那个男人说,他要文一个虎头,就在他的左手臂上。他想撸起他的衣袖。我说不急的,我让他挑选,想要什么姿态的虎头。我拿了马由由他们的作品集给他看。他挑了一个张开的虎口,那牙齿尖锐地向外刺来。他说就要这张,够凶狠的,他用手摸了摸虎牙,又摸摸自己的左手臂。
我收好相簿,将他安顿在椅子上。他坐不安分,总扭动身体。
我说不疼的。我还说了些安慰的话。
你动手吧!他可能给我说烦了,说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否则他也不干的。
那好吧。我说这样的话,好像有点无奈。我整天吵着要动手,现在终于等到这时刻,倒又变得犹豫起来。
你可以开始了。艾末末站旁边,轻轻地说话。
我拿起棉球,醮了酒精,在他的手臂上涂抹,仔细地做消毒工作,然后是画了一只张口的虎头草图。这些我都不紧张,我都练习过无数次了。但我拿起文身枪,手就有点发抖。这毕竟不是在给自己文刺,是在给客人做呢。我迟疑着不敢下手。
你可以的!我看见马由由和艾末末用微笑鼓励我。
我屏住气,像个射手那样,眯了眯眼,然后就照了手臂上的线条刺下去。我开始用很小的力量,在做试探,一下一下地试探性刺下去,重复再重复,下去、上来。这种动作我练习了很长时间,今天我用上了。我在找感觉,是心的感觉,手和脑和眼的感觉。我慢慢进入了状态,在紧张过后,我下手的节奏和力度,都达到了最和谐的程度。
马由由和艾末末就在旁边盯住看。我听见除了文身枪的鸣叫声,就是他们的呼吸声。后来,慢慢地我将他们遗忘了,我干得很专注,我以前的生活,好像没干过如此专注的事。
这样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再后来,在我文刺的部位,皮肤现出一块轻微的红色来,一只老虎头埋伏在那里,然后我给上药水。药水慢慢地渗进皮肤,安静下来,最后我看到了,是一只怒吼的虎头,好像要从男子的手臂上跳出来,扑向我们。
在我收手的时候,他们发出了惊叹声。我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我拿了镜子,给客人照看。够凶狠的。那个男客人兴奋地喊起来。我擦了把汗,将镜子放回去,我叮嘱他接下来要注意的事项,也就是要注意不要感染。他哼哈答应我。
给我相机。我朝马由由喊。
我接过他从抽屉里拿出的数码相机,给那个男客人的文身拍了几张照片,我想当资料保存。没想到,我今天终于也有了自己的作品。我希望自己的作品越积越多,就像他们一样,都好几本了。那客人交了钱,兴冲冲地走了。我翻看数码相机里的片子,还问他们怎么样。
你有这天赋!艾末末很肯定地说。
你可以先锋到死。马由由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我是他的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我嘿嘿地笑,说,但愿吧。
你回去就可以吹牛了。他们是这么笑我的。
临关门离开,他们问我,知道为什么给你这个客人吗?
我说不懂啊。
他们就都笑了,说这客人个子小,纹坏了,和人家打架,你也还是个对手。
我听了,倒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其实,我也知道,这是玩笑话。至今,我们这店里,还没出现过纠纷。
我想想也是啊,假如今天是个女人,我说不定会手忙脚乱的,浑身冒冷汗呢。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啊,要是文坏了结果会如何呢?我整天只想到文出美丽的东西来,却从来没想到会有不好的后果。我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后怕。我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还是很感谢他们的。当然,后来我又想,我没怕,说明我自己有了充分的自信。
我出门前,给了王悦电话,说我要加班。
王悦说,随便你。她说得心不在焉的。
有我妈照顾她,她就很少找我的麻烦了。看来,她也不是非得有我,是吧?我这么想,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她不找我是对的,本来我们就没什么话好说。我妈现在的日程安排是这样的,早上给我爸做好早餐,然后就赶来我的住处,找王悦聊聊天,又给王悦做好中午饭,之后赶回去给我爸做饭,下午再赶来,给王悦做好晚饭再返回去。
我妈对我说,对她你不要有成见嘛。
我只好说,好好,我没有成见。
我直接去了朱颜那里。朱颜要我讲讲在“蚊子”发生的故事。她每次见我,都显得兴奋,对那个小店发生的事颇感兴趣。我就边吃饭,边说起那些人。我说的有男人,也有女人。我说现在来店里文身的,大多是年轻人,还有的是成双成对来文的。
我说他们做爱时肯定很刺激。
朱颜听了,眼睛里就荡漾起醉意。
我讲些别人的故事,后来才说到自己。我打开数码照相机,给她看我的作品。我说这是我的第一个作品。朱颜认真地看了,然后缠住我,也要我给她文。我说等等吧。我说的还是老话,都说了很长时间了。她都听腻了。
朱颜果然不高兴,说你都说了无数次。我就将马由由和艾末末说的话重复一次。朱颜这才不闹了。看来,我还是有点自私的,对同一件事情,有双重标准,我需要检讨一下。
是呀,文坏了怎么办呢?我对她做鬼脸。
文坏了也不怪你。朱颜说,只要是你文的,我就喜欢。
我抱了她,说那我舍不得,你皮肤那么好。我伸出手去抚摩她光洁的身体。
朱颜怕痒似的扭动身子,躲来躲去,还咯咯地笑,说文坏了可以用激光去除嘛。
我说我才不想伤了你的一根毫毛呢。
我们打闹了一阵,我心里燥热起来。我的手开始不老实了,变成缠绕她的藤蔓。但我发现,我最想去的地方,还是干枯的,所以我的手又转回来。我没说话,朱颜也没说什么。但我知道,其实朱颜和我一样,都是着急的,想的心事也都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