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光如洗,又是一个静谧且压抑的夜晚。
雾气袅袅,一辆马车从迷蒙中穿过,车前挑着的灯笼变得尤其显眼。
灯笼随着车轮的颠簸声阵阵摇晃着,一个大大的王字映入眼帘。
此车是当朝中郎将王顺的车,车夫执鞭坐在车前,透过车夫身后的车帘隐约可以看到车内两人正襟危坐。
其中一人正是中郎将王顺,坐在这里的另一个人的身份却是让人惊讶。
正是那在庙堂之上大骂徐凉山为土狗的太傅陈栩。
两人相对而坐,王顺面露忧色,想要主动说话却又每每欲言而止。
陈栩却是一言不发,可表情甚是骇人,脸上的恨意已经难以掩饰。
“太傅,您倒是说句话啊!”王顺终是没办法继续沉默,焦急的看着陈栩问道。
陈栩闻言,稍稍收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所答非所问的说道:“王将军在徐凉山那里呆了多少年了?”
王顺一愣,回忆了一下忙道:“大概有五、六年了。”
“见过那陈启亮吗?”
“见是见过几次,可从未有过深入的交谈,都是见面打声招呼那般。”
“嗯,你对这个人怎么看?”
王顺实在揣摩不到陈栩的心思,只得如实回答。
“带兵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武将之中多有耳闻,为人正直和善,且谋略过人,当得徐家江山千里驹之名,不论立场,我是十分佩服他的。”
不知道是不是王顺看花了眼,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他明显感觉到陈栩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王顺暗自摇了摇头,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下。
“陈启亮死了?”陈栩接着问道。
“多方线报都如此汇报,应是错不了了。”
陈栩顿了顿,双手捻了捻自己的袖口,长长叹了一口气,要多落寞有多落寞。
王顺悄悄咽了一口唾沫,再次试探性的问道:“太傅,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陈栩还没有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
“巴山事发太过突然,动手前也没有人和咱们这边知会一声,徐凉山又已经动身,时间太过紧张,我怕咱们这边的布置......”
王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对面的陈栩伸出手掌制止了他。
“无所谓,不论徐凉山部署如何及时,也终要等到他儿子大婚之后,咱们的时间还很充裕。”
陈栩让马夫停下马车,走下车去,抬头望了望天,紧接着说道:“白马军可有动向?”
“目前没有。”说到这里,王顺突然首次露出了笑容,“徐凉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马军的驻扎地点被我无意中知晓,掌握了白马军的动向就相当于提前知道了这次战争的结局。”
“嗯。”陈栩抚须合掌,“虽如此,可也切莫大意。”
“太傅您就放心吧,咱们这是万事俱备了。”
说罢,王顺起身,“既然如此,我这块心病也就去下了,就是生怕徐凉山过早布置,为咱们留下隐患。既然如太傅所言,我今日便回府了。”
“好,但一定要记住我说的,切莫大意。”陈栩站在车外,脸上还是愁容未解。
“太傅莫要担心了,就像我刚才说的,咱们现在只欠东风!”
陈栩不置可否,喃喃道:“可谋事却在人啊!”
“太傅您说什么?”王顺没有听清陈栩小声说的话。
“没事,只愿将军与我们的大事可成!”
“一定一定,到时太傅这个位置怕是都委屈了您哪!”
陈栩没有回答王顺的话,两人拱了拱手互相告辞。
车夫架着王顺的马车渐渐驶入雾中,只剩下陈栩一人静立原地。
雾色愈来愈浓,陈栩的身影也渐渐看不真切了。
“唉!”雾中却不知何人在叹息。
而此时,陈府内。
陈夫人从床榻上直起身来,招呼外面的丫鬟筱青。
“青儿,老爷他还没回来吗?”
侍立于外面的丫鬟筱青急忙跑进屋内,被门框绊了一个趔趄。
“还没呢,主母!”筱青蹲下身来一边揉着被磕到的脚踝一边回答道。
“你说你,多大个人了,做事情还是这么毛毛躁躁,没弄疼吧。”
筱青咧开嘴笑了笑。暗自吸了口冷气,装作没有事的样子对陈夫人说:“没事的,一点都不疼。”
说完还偷偷吐了吐舌头。
“你这孩子。”陈夫人怜惜的说道,想要再仔细询问一下丫鬟。
筱青见状忙岔开话题道:“老爷也真是的,明知道主母您身体不好,一到夜里就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也不说早点回来陪陪主母您。”
“你这丫头胡言乱语些什么呢,他们男人有男人的事,我还害怕老爷他天天惦着我,耽误他干正事呢!”
“是是是,主母,青儿说错话了,老爷最好了,这大半辈子老爷和您一路走来一路扶持的样子,青儿还记得真切呢。”
陈夫人听罢温暖一笑,五十岁的年纪,风风雨雨的二十年,全被这温暖化开了。
“青儿一直将您二位当做我的目标呢,什么时候我要是能找到像老爷这么顾家的男人,我就知足了。要是少爷还在的话,没准少爷也能......”
话说一半,筱青急忙捂住嘴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着无辜的看着陈夫人。
“对不起主母,我...筱青说错话了!”
陈夫人摸了摸筱青的头,“没事,这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难道说还不让人说了?”
听到陈夫人的轻声安慰,筱青才慢慢放下心来,长出了一口气。
陈夫人看见筱青的娇憨模样,笑了笑说:“说起来这几天我尤其感觉心烦气燥,总感觉心里好像少了些什么,就像......”
陈夫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才艰难的继续说道:“就像当年小生离开时一样,一样的空落落的。”
说着陈夫人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如果小生还活着,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吧,和他爸爸年轻时一样足智多谋,运筹帷幄?”
筱青不禁哑然失笑,想着少爷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主母也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想归想,但却不能表现出来,正待回主母的话,筱青突然听到门房喊道:“老爷回府了!”
于是筱青便又急忙告别陈夫人,出来迎接陈栩进府。
“夫人今天身体怎么样?可有什么不适?”陈栩看见筱青从夫人院内跑出来,将官服脱下放于一旁顺便问道。
“还是老样子,就是主母说最近总是心烦气躁,睡不好觉。还说......”说着筱青偷偷看了看陈栩,暗自给自己壮了壮胆子继续道:“还说就像当年少爷走时一个感觉。”
筱青说完这句话如释重负,耸起的肩膀也落了下来。
可陈栩的肩膀却是提了起来。
这段日子积攒的所有悲伤情绪迎面而来,终于压垮了他孱弱老迈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