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界上有一台时光机的话,那么,向筱哲会义无反顾地坐上它,回到高中最后一个暑假,回到那个阳光毒辣的午后,然后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当年的自己卷入吴敦敏生命里最大的谎言漩涡中,那样她就不会见到已经“死掉”的尚静书,那样她也不用离开对她像亲人一样重要的吴敦敏。
再次相遇,尚静书已经成了著名画家的妻子,而向筱哲也从当年的倔强少女,变成了如今的白领丽人。
两个身份不在一样的女人,一个让她们同时备受煎熬的秘密,再相见,似乎有千言万语需要相互倾诉,但又不知从何说起。那天,向筱哲没有问起尚静书离开之后,有没有再回去找过吴敦敏,而尚静书也没有问向筱哲有没有对吴敦敏提起过自己。简单客套的寒暄,礼貌谨慎地谈些有的没的,一切就在和谐的气氛下,有条不紊地顺利进行着。
商颂秋参加这个慈善活动,全部目的就在于结识梁铮。梁铮在国内是小名气的画家,很多自诩有文化的企业家都想借助他的名气和作品,给自己的品牌和企业贴上“有文化”的标签。但梁铮的艺术家脾气,让他对各种商业活动都避之唯恐不及,而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感,更是让他显得难能可贵。为了找到机会与借口接近梁铮,商颂秋孤注一掷,把希望寄托在梁铮夫人的同乡,向筱哲身上。谁知,这本是死马当活马医的绝招,最后还真起了效果。
商颂秋是那种只要给她一点希望,她就能还你一个奇迹的“魔女”。在那顿气氛很好的下午茶后,商颂秋拿出最高明的交际手腕,用尽全部的个人魅力,终于促成了大艺术家梁铮与客户的合作。自此,商颂秋就把向筱哲当作自己的“吉祥物”,遇到什么难搞的项目,不好促成的单子,她都要拉上向筱哲一起,希望这个“吉祥物”能帮她带来好运。
向筱哲的有没有提高商颂秋的好运指数,具体谁也没有统计过,但自那之后,向筱哲的升职之路就开始变得平稳起来,从初级文案到高级文案再到策划组长,三年时间,一年一跳,这对于不懂职场交际,不懂勾心斗角,不懂奉承领导的向筱哲来说,已然是天大的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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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公司一众美女面前,但是,她们都没有珍惜,等到失去这个机会,她们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再给她们一个机会,她们会对那个男孩说三个字,娶我吧。”向筱哲坐在年华对面深情地朗诵着电影里的台词。
“向筱哲,首先,你好歹也是个文案出身,这古董级别的台词,你以后尽量少用。有点创意好不好啊?其次,我这结婚这么大的事,你不好好向我道喜,却还拿我打趣,你是不是欠收拾啊。”年华说着,挥起手来好像一副要动手打人的架势。
“我错了,年总监,您新婚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敢开玩笑呢。再说了,您娶得可是咱们王懂事的千金,于公于私,我都不敢有半点不敬哦。其实吧,我就是怕你有婚前恐惧症,最后成了落跑新郎,所以,才特意来给你减减压的。”向筱哲很认真的说到。
“落跑新郎?应该是落跑新娘吧?呸呸!我现在最恐惧的就是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了。从现在起,你要嘛给我说点吉利的,要嘛就给我闭嘴。”年华拿向筱哲一副没办法的样子。
“遵命,新郎官大人。”向筱哲边说,边竖起两根手指放在头上,做出敬礼的姿势,表示指令已收到。
年华隆重而盛大的婚礼,很像公司的年终聚会,公司里重要的董事们都来捧场了,信美的总裁,各个部门的总监也是盛装出席,在喜宴上,推杯换盏间交换的不仅是祝福与答谢,还是有不好摆上台面的小心思。
商颂秋摇晃着酒杯,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知道信美平静的日子很快就会一去不返,董事们之间的你争我夺,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此时她要做出的选择,决定了未来是生存,还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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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后,年华成了公司里大家八卦的主要对象,有人说他夫凭妻贵,很快就要升职成公司总经理了,还有人说他是王董培养的总裁接班人,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年华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一副完全不必当真的样子。但明眼人都知道,这表面风轻云淡的小子,却有着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城府之心。
商颂秋一直都知道年华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但从他对自己造成的威胁来看,商颂秋还是低估了年华的野心。如今,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年华,正跃跃欲试地想要将自己取而代之,而商颂秋再不做点什么,留给她似乎只有被扫地出门的尴尬了。
在年华与商颂秋的明争暗斗之间,向筱哲似乎是最尴尬的一个,一来她和年华有着非一般的“革命”友情,二来商颂秋又是一手将她提拔起来的“伯乐”,所以,同事们都开始猜测向筱哲最终会选择哪个阵营,是新晋“驸马爷”,还是资深“皇太后”?
“筱哲,你最近别来和我一起吃午餐了。”年华边吃三明治,边说到。
“好啊,这算我们最后的午餐吗?”向筱哲把愣着便当里的饭,低头默默说到。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太难做。你知道的,过了这段时间,我们还可以一起吃午餐的。”年华解释道。
“商总从来不和下属一起吃饭,如果,如果有人取代她,那么,未来的新总经理最好也不要和下属一起吃饭。你知道的,我都懂的。”向筱哲把头从便当前抬起来,冲着年华笑了笑。
“筱哲,无论将来会怎样,我都希望我们之间这种简单的友谊不会受到影响。你知道这个圈子很复杂,但你总能不被那些复杂的东西影响。我喜欢你身上那种自然,不做作的气质,这些在这个圈子里,真的太难的了。“年华放下手中的食物,很认真地对向筱哲说。
“你是我进公司遇到的,第一个笑得特别友好的人。你可能不知道,你当初的友好,对于我有多重要。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你永远是我眼里那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向筱哲难得认真的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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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高峰的地铁里,中年男人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候车区域。轨道入口处闪动的黄色光芒说明列车很快就要进站了,中年男人转头看向正在驶入的列车,涣散的眼神突然聚焦在不断被车身“吞噬”的轨道上,3、2、1,在列车将中年男人甩在身后前,飞身跃入轨道的男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1、2、3,空气凝固的时间很短,尖叫声、警铃声就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有人下意识地后退,有人一头扎进了身边人的怀里,还有人试图跳下去,看看能不能从车轮下救起那个中年男人,在向筱哲的生命里,毫无预兆的意外,突然就将鲜活的生命一下抹去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但当这一切就在向筱哲眼前发生时,她就像那条被压在列车底下的生命一样,痛只是一瞬间的,慢慢流出身体的血液,带走的不止是温度,还有空气、时间。
稀薄的空气,让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闭住呼吸的下意识,让大脑开始缺氧,向筱哲伸出冰冷的手想要抓住什么,好让自己不至于立刻倒下,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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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哲,筱哲,我的活动方案你看了吗?明天一早可以发给客户吗?”文案助理邱枫问道。
陷入发呆状态的向筱哲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啊,我马上看,一会儿给你答复。”说完这话,向筱哲并没有乖乖的坐在电脑前工作,而是径直奔向公司的天台,如今这里已经成了向筱哲的“秘密基地”,当方案毫无头绪的时候,她就带上一大杯冰激凌,举杯敬星空,对月开脑洞。很多时候,灵感就这么来了。但今天,向筱哲不需要灵感,她需要一个出口。
“双星伴月,这天象可不太吉利哦。”年华的声音从向筱哲的身后传来。
“我是不是应该夸你‘上知天文,下至地理’呢?年总监!”向筱哲一脸冷漠的看着年华。
“难道不应该吗?”年华自恋的样子总让向筱哲有些抓狂。
“那博学多才的年总监,我想请问您,如果宇宙真的像科幻小说里写得那样,只是一个按照黑暗丛林法则运行,既冷酷又残酷的世界,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会对它如此向往呢。就像死亡一样,明知会失去一切,为什么还有人一心赴死呢?”向筱哲边说边叹了一口气。
“人如果没有对未知的向往,那我们今天可能还生活在洞穴里,还不懂如何使用工具,还和动物没什么本质区别呢?所以,今天还有人向往宇宙,那么,谁知道这份向往能带我们去到怎样的未来呢?也许、可能、大概,就像那些做科学的、搞文学的家伙们所说的那样,等待我们的只是一个技术决定一切,感情一文不值,甚至太过感情用事还会阻碍我们进步的那个世界,那也没有人能对未来说不,不是吗?即使有人用死亡的方式拒绝面对未来,那未来也不会随他而去啊。”年华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向筱哲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在听。
“年华,你知道吗?死亡有时候带走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未来,还有很多的人的未来都会跟着发生改变。既是一个只和你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突然死在你面前,你生命里可能有些东西也跟着他消失了。”向筱哲望着月亮的眼神有些迷离,像是失去了方向的一支羔羊。
“消失了?究竟是什么消失了呢?”年华追问道。
“对生命的敬畏?对人生的希望?对死亡的惧怕?……我也不知道,可能我只是胡思乱想罢了。”向筱哲用手抱住自己头,仿佛害怕什么更乱的想法从那里跳出来一样。
“我们每天都会从新闻里看到各种让人震惊的坏消息,但看过之后,这些消息就像被扔进垃圾桶的废纸一样,大部分人可能都记不得它曾经存在过。但对于那些亲身经历者来说,这些别人眼里的新闻,却是他们要用一生去消化的痛苦记忆。”年华边说,边安慰地拍了拍向筱哲的后背。
“那些脑子里有“橡皮擦”的人,其实也挺不错的。最起码,痛苦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一时的。不会被回忆反复折磨。”向筱哲的脑洞总是让她显得与众不同。
“有得选的话,我还是选择保存所有记忆。毕竟,那才是一个完整的我。”年华认真地说到。
“痛并快乐着的你,才是完整的你。”向筱哲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
“对,人生本来就是痛并快乐着的啊。”年华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但真正的痛来的时候,他还能乐观的面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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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哲,筱哲,出大事了!”邱枫从茶水间回来,直接来到向筱哲的座位前八卦道。
“邱枫,你来公司也快一年了,别还像个井底之蛙一样,见到一块云彩飘过,就觉得整个世界都要跟着一起变天了。”向筱哲已经被邱枫的大惊小怪搞得有些不耐烦了。
“筱哲,你相信我,这次公司真的要变天了!”邱枫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说到。
“好吧,你有3分钟八卦时间,倒计时开始。”向筱哲看了没带手表的手腕,示意邱枫时间不多了哦。
“人事的刘星是我同乡,刚刚我俩在茶水间聊天,她告诉我,人事那边正在起早一份警告处分,你知道是给谁的吗?”邱枫故弄玄虚地对向筱哲挑了挑眉毛。
“倒计时1分钟。”向筱哲懒得陪邱枫演她的独角戏。
“是给年华,年总监的。”邱枫故意压低声音说到。
“年华被警告处分!理由呢?他在公司出了名的勤奋,从来不迟到、早退,即使现在结了婚,需要照顾家庭,他几乎每天都照样加班。这警告处分,应该是他老婆发给他,而不是公司发给他吧。”向筱哲知道关于年华的传言已经成了公司里最主要的八卦,但这些内容大多只是无聊人士的猜测,所以,她选择性的无视这些谣传。但事实证明,这一次向筱哲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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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向筱哲端着香浓的美式咖啡,大口嚼着她最爱的巧克力司康,心里期盼着客户的心情就像正在享受早餐的她一样,被满满的幸福感环绕,看什么都觉得很美好。这样,她和组员加班熬夜,足足忙了半个月的方案,就能一举通关,而她也能轻轻松松享受一个清闲的周末了。
就在向筱哲消灭最后一口司康,然后,简单粗暴的用手掸了掸嘴巴,确保脸上没留下早餐的痕迹后,一份人事部门群发的电子邮件,让向筱哲的好心情立刻烟消云散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那么,看到邮件那一刻,向筱哲开始相信,这世界上原本都是些流言蜚语,传着、传着,流言便成了真相。
邮件里对年华的警告处分是实实在在的,但处罚的理由却写得含糊其辞,什么罔顾客户利益,对客户品牌和形象造成严重不良影响,这些冠名堂皇的理由看得公司同事云里雾里的,没人知道年华究竟做错了什么。所以,大家对年华的猜测又开始了第二轮疯传。
“损害客户利益?估计是私下拿了第三方的钱,最后被公司抓个正着。好像之前他就经常这样赚外快。”
“什么罔顾客户利益啊,我听人说,他有个同学在另一家公司,年华把咱们给客户的方案,私下透漏给了他的同学,结果,让公司损失了项目……”
“年华这小子,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就是个斯文败类,以为自己娶了公司懂事的女儿就可以拿公司的贪污腐败。但其实,王董只是小股东,这下闹出事了,他也保不了年华了。”……
在“大是大非”问题面前,那些平日里和你笑脸相对的人们,变脸的速度超乎寻常的快。即使你是大家公认的“好好先生”,脾气好、人缘好。但只要你被贴上“坏分子”的标签,那么,人们甚至可以在没搞清楚你怎么个坏法儿的情况下,就开始在心里对你进行审判。“审判长们”在罗列你罪证的时候都是大义凌然的,好像你越是罪有应得,他们就越是大公无私。
对于公司里的八卦,向筱哲从来都是个旁观者,一来是她没兴趣八卦别人,二来也没人喜欢和她一起八卦。开始的时候,听到别人谈些流言蜚语,向筱哲就像皇帝新衣里的小孩,总是说些扫兴的真话。后来,大家说这些话,就尽量避着她,免得被她扫了兴致。这次,大家谈论年华,更是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虽然没听到什么,但看到大家私下的窃窃私语,向筱哲知道,一直小心翼翼的年华最后还是成了众矢之的。
在忍了整整一个白天,又煎熬着看着同事们一个个下班离去后,向筱哲终于推开了年华的办公室的门。
向筱哲原本以为年华会像被上了枷锁的囚犯一样,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埋头哭泣。但事实上,年华还是像往常一样,埋首在电脑屏幕前。
“你还好吧?……”向筱哲一向不善于安慰别人。
“我不好,特别不好。”年华停下敲打键盘的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好,就更有理由早点回家了休息了。你现在最不该出现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向筱哲边说,边向年华走进。
“你说得对,走,咱们喝酒去。“年华边说,边关了电脑,顺手提起公文包,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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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楼下的街心花园里,年华坐在一张长椅上,猛灌着一罐啤酒,旁边还放着半打啤酒。向筱哲坐在长椅的另一边,她没有喝酒,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向筱哲才打破沉默。
“如果你想吐槽一下公司,说说那些他们按在你头上莫须有的罪名,我想我是个还不错的听众。”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在这个圈子里混,最重要的是消息和人脉。但其实我错了,无论你的人脉有多广,你的消息有多灵,最后都敌不过算计两个字。算计来,算计去,最后总有一天是要把自己算计进去的。”年华喝了半打啤酒,似乎已经有点醉了。
“是商总吗?是被她算计了吗?”向筱哲问道。
“除了她,还有谁。我结婚后,她就处处提防我,生怕我一个不小心就抢了她的位置。所以,她这次先出手,不仅断了我升职的希望,稳固她的地位,也向大股东表明了立场,她这是一箭三雕啊。要不是她计谋的受害者,我都想替他叫好呢。”年华边说,边拍手叫好。
“她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你变成这个样子。”以向筱哲简单的心性,她真的想象不出商颂秋到底做了什么。
“本来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咱们新来的文案在帮客户运营双微的时候,用了和客户有商业冲突那家公司的浏览器,正巧她发的几条微博被客户集团的大领导看到了,结果对方表示很生气,说我们不重视客户,损害他们的形象。商总说她不方便出面,让我去处理这件事,给客户道歉认错,尽一切办法安抚客户。我没多想,就应下了这差事。结果,今天就出了这么一份警告处分。我找商总理论,她说她也没办法,是客户对我们的处理结果不满意,说是我们管理层从根本上就不重视客户,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最后只能委屈我,给我一个处分警告,也好安抚一下客户。”年华讲这番话的时候,又灌了一罐啤酒下肚。
“明明可以小事化了的,最后非要小事化大,嘴上说是委屈你,实际上就是要你背黑锅。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总裁,让他给你主持公道呢?毕竟,他也要顾忌王懂事的面子啊。”向筱哲追问道。
“我老丈人不是大股东,在公司里一直没什么话语权,他还指望我升职,这样他说话也好有些分量。可能有人因此觉得不舒服了,所以,想要打压我的,不止商颂秋一个人,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明显的陷我于不义。”年华说着叹了一口气,一副认命的样子。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就这样背着这口黑锅,任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吗?”向筱哲很为年华的遭遇感到不平。
“我会离开公司一段时间,陪我老婆去补度蜜月。”年华难得露出了一丝苦笑。
“你甘心就这样离开吗?”以向筱哲对年华的了解,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是不甘心,但我老婆劝我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想想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决定休息一下,然后再从长计议吧。”年华说完这话,放下了手上的啤酒罐。
“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智慧的女人。你成不成功,我不好说。但你背后那个女人我敢肯定,一定非常有智慧。所以,等你回来哦。”向筱哲又有了和年华开玩笑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