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末的一日,我与南宫守信在观星台上把酒言欢,酒过几旬他开口跟我炫技说道:由他几个月连续观测得出,星空之上,三垣之中,紫微帝星渐渐偏离中宫,而且日益黯淡,一旁的太微星则已是光亮微弱。恐怕圣上已天眷不在,龙体将会日渐多病,而多年重伤未愈,缠绵病榻的太子怕不是时日无多了。并且解厄七星之中,贪狼破军光芒日盛,看来天下将要迎来一位真正一统九州的雄主了。”
楚元芳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钦天监内一向冷清寂寥,平日里我们这些星官经常互相推演,所以他的话我也没太在意,全当他酒后胡说。可过了月余,秋风刚起之时,长安就传来了太子殡天的消息,此时我才惊觉他的预测恐要成真。为不惹祸上身,我俩约好绝不提起此事。可不成想,终究还是隔墙有耳,此番言论被传到了当时还是皇后的贾太后耳中。她因自己爱子身故,迁怒于我们钦天监,所以将我们所有的星官全都捉了起来严刑拷打。南宫守信不忍连累一众同僚,便将祸事全揽在自己身上。”
魏子玉双手在胸前一盘沉声说道:“以贾太后的个性没把你们都杀了,怕是父皇没少拦着。”
“多亏了先皇仁慈,对我们这些星官既往不咎,可惜南宫守信他还是落了个五马分尸,身首异处的下场,而他的家眷也全被打入奴籍流放充军了。南宫夫人情深义重,得知他惨死便自缢而亡。”说到此处他脸上悲伤之情展露无遗,沉默片刻平复心情后继续说道:“可苦了才九岁的小静,小小年纪便要经历生离死别,还要手带镣铐远赴苦寒的辽东。只因他爹的一句话,她便从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变成了任人役使的奴仆,而且还要照料抚养幼小的弟弟。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魏子玉闻言亦是心中疼惜,不忍再想,于是转话问道:“既然众多星官被放了出来,不予追究,那为何你还要辞官不做呢?”
楚元芳轻哼一声答道:“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又发生了何事?”魏子玉追问道。
“当时太子刚死不久,帝星衰弱一事闹的朝堂上下人尽皆知,既然没了储君,王爷那些成年了的兄长便有不少起了夺嫡之心。而平日里和南宫兄走的最近的便是我,于是便招来了几方势力对我软硬兼施,要我亲口对世人说出那预测的一代雄主就是他们的主子。”
魏子玉接话道:“那你为何不随便说一个出来,只要你肯对外宣扬,怕不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楚元芳轻笑一声回道:“草民虽然愚钝,却还有点自知之明,这种皇室纷争,夺嫡之乱岂是我这种芝麻小官可以参与站队的?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啊。”
“所以你就选择了明哲保身,辞官不做去离世避难?“
楚元芳答道:“确是如此,辞官之后我想着那可怜的姐弟二人,于是就一路行到沈州,到这里时在路边找到了被赶出教坊司沿街乞食的二人。“
魏子玉长叹一声道:“人间悲剧便是如此了。“
车轮滚滚,一行人沿着原路返回城中,一进东城门,从魏子玉那里听得了要帮忙之事的楚元芳下车离去。回奉国寺的路上,魏子玉吩咐马夫绕路经过锦园,从街上望过去,园子中的屋顶砖墙确实有些破败,一条生锈的铁链横锁在大门上。
未作多留,众人赶回奉国寺南院时已快到中午了,院中几名被派出去跟踪的侍卫排成一排等着回话。
魏子玉边用午饭边听他们禀报,可惜探得的消息乏善可陈,与陈小天所讲并无二至,只不过那被派去探查高天王赵远的小队还未归来。
魏子玉正吩咐程海瑞派人前去接应,忽然门外绿柳带着一名喘着粗气的侍卫走了进来。
“王爷我回来了。“侍卫双手拄着膝盖满脸大汗。
“可有什么发现?“
“回王爷,确有发现,昨日我们几人得了命令很快就赶到了勇俊车马行外面监视。这一整天马帮院子的门口进进出出,来来去去的人可是不少,却唯独没见到那高天王赵远的影子。直到太阳落山,下来黑影才见到这家伙独自一人走出来。“侍卫接过绿柳递过来的茶一口饮尽继续说道:”这家伙特别警惕,我们不敢跟的太久太近,所以就轮班尾随。没走多久他竟然直接从北城门出城去了。那些城门口的卫兵好像都跟他很熟似的,没有检查盘问就放他出去了。“
“出了城后天彻底黑了,路上基本没了行人,我们怕打草惊蛇也不敢再跟。就在我们准备放弃的时候,这家伙突然拐进了一条小路。咱远远地看着,没过多一会就出来几个举着火把的人把他接走了。“
侍卫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我们跟着这群人顺着小路一直走了大约两三里,来到了一处小寨子。寨子里面建着四座仓库,约莫着有个二三十个人看守,全都穿着短打黑色上衣,举着火把,三五成队不断巡视着四周。赵远进了寨子就挨个仓库进去查看,从他开门的缝隙间能看到有两座分别堆着盐巴和铁器。“
魏子玉闻言一惊问道:“你确定没看错?“
“肯定没错!“侍卫斩钉截铁地回答。
“难怪陈小天说自他高天王赵远加入马帮,他们就立马像是发了大财。原来他们在走私朝廷严禁的货物,要是料的不差,这些东西恐怕是要运去契丹或是鞑靼,好大的胆子!“魏子玉一拳砸在桌子上震的碟子跳起,碰的直响。
这时桌子另一边的苏姐姐开口说道:“你们做的很好,既然我们摸清了他们的底细,那下一步就是给他们致命一击了。程海瑞,黑山卫调来的人都到齐了么?”
“到齐了,由黑山卫副将蔡戊龙带着五百士兵便装混进城了,兵刃也用咱们王府的缁车运了进来,城门守卫没敢检查。”
“很好,叫他们分散住下,不要引起百姓注意。明天一早再到奉国寺门外领命行事。”
程海瑞领命便转身出去转达,苏姐姐则手点桌面继续说道:“这高天王既然昼伏夜出,我们要想人赃并获也只有定在晚上下手了,我看不如这样动手,程海瑞带着前日陪你去过畅情园的侍卫们前去协助楚先生诱捕帮主裴永俊。其他的侍卫亲随去端了马帮老巢,而黑山卫的士兵则兵分两路,一路去骡马市围剿喽啰的大本营,另一路去北城外的走私营寨。虽说人手有点紧,应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说到这魏子玉出言打断道:“姐姐,不必分兵,我还有一路奇兵可以轻松拿下高天王赵远。”
苏姐姐听完问道:“哦?是哪来的奇兵,我怎么不知道?”
“姐姐这便不用问了,还是先说说那剩下来的胖天王谁去抓吧。”
苏姐姐闻言一笑回道:“他么,就由你亲自去抓吧。”
“我?好!本王就亲自出手把那头肥猪打个屁滚尿流。”魏子玉说着摆出一记白鹤亮翅,可惜脚下没站稳身子歪歪扭扭地朝一边倒去,幸好绿柳红叶上前扶住了他。
自古以来大战之前必定安静的可怕,今夜的奉国寺南院亦是如此,虽然明日围剿马帮完全不可能失败。
禅房内躺在床上的魏子玉兴奋的睡不着觉,一想着明日有机会一展身手,便是血气上涌浑身燥热。
他推开窗子换换凉风,却见到院子口的柳树下,南宫静正单手拄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满天繁星。
“想什么呢?”魏子玉把一件袍子披在南宫静的背上轻声问道。
南宫静转头惊呼一声王爷便要起身。魏子玉伸手将她按住,顺势坐到了她身边。
“你是不是想你爹爹了?“魏子玉又开口问道。
南宫静双手抱膝,沉默不语。
“你爹和你娘的事我听楚元芳说过了。”
南宫静将脸埋入双腿之间轻轻抽噎。
魏子玉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你爹爹一生观星,西去之后必定也化成了这飘渺银河中的一颗,你娘一定也陪在他身边。你看那星星每次闪烁,一定是见到你现在幸福而开心地眨着眼。”
南宫静抬头再望,泪眼之中尽是星辰。
“谢谢你,王爷。”南宫静说着依偎到了他的怀里。
“余生有我在身边,必不会再让你经受苦难,我会替天上的二老好好珍惜你。”魏子玉说完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
院子角落里的南宫泰,这一次手中的石子没有扔出。
翌日清晨,小小的南院中秣马厉兵,正待出征,得了苏姐姐将令的兵卒侍卫们鱼贯而出。院子中人数越来越少,魏子玉抖着手脚翘首以盼。可惜等到最后一名士兵都已走出院口,也没等到苏姐姐给他分任务。
一见苏姐姐在绿柳的搀扶下转身便要回房,魏子玉赶忙上前问道:“姐姐,还有我呢?”
“对哦,还有你闲着没事。”
“是呀,是呀。“
“那就进屋帮红叶写请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