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木望道:“这便是老夫不肯收徒的原因,这平平无奇的一招,谅谁会稀罕?再有,你虽一心学拳,心中却没有拳。我辈武人练拳,练得是骨气,练得是有我无敌的气势。心中有拳,打出去拳头才硬。你逢人便拜,不是武人的作为,因此我更不会教你。”
樊不凡在一旁道:“大哥,你身上带没带着秘籍?就给他一本呗。”
郭木望闻言呛了一口酒,猛咳两声,道:“傻兄弟,这修炼真气的法门,是各大世家门派传承的根本,看得极重。你以为是三文钱一壶的酒吗?说给便能给的?”
樊不凡道:“可他真的好......”他没说好可怜,顿了顿,说道:“好像我一个朋友。我看见他,便想起那位朋友来,心里难受的紧。你就给他吧,最多让他答应你,不给别人看,不就行了?”
流风闻言又欲跪下磕头立誓,刚曲下双膝,随即猛然想起郭木望的话来,便又立即绷直了双腿。他朝天竖起三根手指,道:“我流风......不不,我二狗,对天起誓,倘是日后有将郭前辈所赐秘籍泄露出去,便叫我不得好死,生生世世永不为人。”
樊不凡轻晃郭木望手臂,忙求情道:“大哥,你看他都已经发下了毒誓,就给他吧。”
郭木望喝了口酒,沉吟片刻,一脸为难道:“我身上倒的确是带了一本秘籍。不过大哥此行的目的,便是要把这秘籍拿去沉云谷,交给我的师侄,怎能给他?”
樊不凡暗自一想,此事倒也不能怪大哥薄情,毕竟同门之谊总要好过泛泛之交。况且,大哥心中不喜流风,想必连泛泛之交也算不上。他一瞥眼间,瞧见流风满脸失落之色,心中又极不忍。眼珠转了两圈,随即笑道:“这世上的秘籍还不都是凭人写的。等大哥到了谷里,再抄写一本不就好了?将原本留给师侄,把抄本交给流风,皆大欢喜,哈哈。”
流风站在一旁紧张的出了一身虚汗。
郭木望不置可否,将酒葫芦递给樊不凡,冲他眨眨眼道:“喝点酒,睡的香。”
樊不凡当下心领神会,忙道:“哦,对对对,喝点酒驱驱寒气,夜里也能睡的踏实些。”说完便接过酒葫猛灌了几口。
郭木望笑道:“好兄弟,给哥哥也喝几口。今晚有了守夜的,咱兄弟二人也能睡个安稳觉了。”扭头对流风道:“老夫命你守夜,你不会不高兴吧?”
流风赶忙道:“不会,不会,我来守夜便是。”
樊不凡笑道:“大哥,你将秘籍放在哪儿了?借小弟瞧瞧咋样?”
“哈哈,自家兄弟,还分什么你我?哥哥的,便是你的。就算你拿去烧柴火,哥哥也只会说,‘好兄弟,烧柴也比旁人烧的旺’。想看,只管拿去。”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本薄册子来,随手抛给樊不凡。
流风在一旁瞧得心颤。这二位前辈看样子是有些醉了,倘是真给拿去烧了柴火,他得心疼死。
樊不凡装模做样的翻动拳谱,酒葫芦在二人之间递来递去,不多时,便都已喝的酩酊大醉。
郭木望背靠树干,垂着头,鼾声大作。
樊不凡身向后仰,醉倒于地,不再动弹。
流风瞧着摊在地上的秘籍,不住的吞口水,目光灼灼。想去拿了便走,又觉得此举太过小人,非大丈夫所为,便又扭转过头不再去看。
流风失身的往火堆里添着木柴,烈焰熊熊,爆裂之声哔剥。他终究是诱惑难挡,自语道:“我只看不拿,应该不算偷吧。两位前辈醉成这个样子,定然不会发觉。”
于是他轻手轻脚的来到火堆对面,捡起地上的秘籍,借着火光翻阅起来。
一看之下,头都大了。文字倒还好说,能够死记硬背一些。可那些经脉与穴位的图画,他却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记牢?
未看时倒还好些,尚能有所顾忌,不愿做小人。可如今真个看到了,痴迷于书中所描绘的真气之神奇霸道,于是什么小人丈夫,便都顾不得了。
他将秘籍收入怀中,心脏砰砰直跳,吞了吞口水,忽然跪倒在地,说道:“郭前辈,您醒来后骂我也好,恨我也罢,这本秘籍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偷盗秘籍固然可耻,他日若有幸重逢,您一拳打死我,我无话可说。但今日偷书,我不后悔。倘我有朝一日,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来,便是隔山隔海,也定要寻到郭前辈,拜入您的门下,喊上一声师父。二狗给您老人家磕头了。”
说着,他砰砰的磕起头来,也不知磕了多少个,直把额头磕出了血来,又沾满了污垢,这才起身退入无边的黑暗里。
又过片刻,火堆边忽然传来笑声。
樊不凡道:“大哥明明都已经打算教他了,却又不肯改口,害的小弟装醉躺了半天,动也不敢动。”
郭木望嘴硬道:“大哥是看你的面子,才将秘籍送给他的。要不然,在他偷书的时候,我就一拳毙掉他了。他苦?天下武人有哪个不苦?”
樊不凡撇撇嘴,一脸嫌弃的模样。
郭木望心虚道:“来,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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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人躲在一处树洞里,蜷着身子。黑暗之中透着两点猩红的光,那是关人的瞳孔,随着眸子的开合,忽明忽灭。
他像是一个发了寒症的人,双臂抱膝,缩成一团,身子微抖,口中叨叨的念着:“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
他的识海中,封海的佛光忽明忽暗,裂缝下面露出饕餮的半个瞳孔。
忽然间,一阵吹笛声响起,飘飘忽忽,时远时近。当中似乎蕴含着魔力,传至关人耳中那刻,诵经声戛然而止。
关人不住侧头去听,渐渐确定下方位,身形一闪,树洞便已空了,人却不知去向。
一条大蛇,高高的翘起蛇头,丈许高,腹下鳞片抓地,由北向南而行。这条大蛇头上已经生出了角冠,一位白衣少年坐在蛇冠中间,双腿当空轻晃,两只白靴纤尘不染,便连鞋底也未曾沾染土屑。一把雪白的玉笛横在唇边,十根纤长的手指起起落落。少年容貌清绝,仙才卓荦,时下有夜风吹拂,衣袖轻飘。倘若头上的不是林木,而是一轮清月的话,眼前这位俊美少年郎,必是当的起‘谪仙人’三字。
少年耳朵微动,听见脚踩枯枝的轻响连成一串。
陡然间,一道黑影在他左前方的树干上借力踏了一脚,爆射而来。
少年毫不慌乱,身子向后一仰,那道黑影便从他上方倏然掠过,落在了右侧大树的枝头上。
少年朝着黑影探出右手,五指猛然紧握。只见那道黑影双腿一曲,欲要蓄力再次扑向少年。
岂料,随着少年五指一握,那黑影所立足的树冠之上,万千藤条如同蟒蛇一般扭曲收拢,霎时间便将那道黑影绑缚了起来。藤蔓越缠越多,最终缠成一个大球,从树上垂吊下来,吊在半空左右摆荡。
藤条大球内传出人声,说道:“兄台的曲子很好听,还请放了在下。”
少年右手拿玉笛,轻敲左掌手心,暗自诧异:“怎么是个人?”随即说道:“就不放,谁叫你突然窜出来吓我,你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吧。”
大球中的人道:“实在对不住,我......没有要吓你的意思,我是想吃掉你来的。”
少年立即吓了一跳:“那就更不能放你了,你就困在这儿,被妖兽吃掉好了。”
大球之中突然亮起红芒,穿透层层树蔓,投射出来,在这夜色之中分外刺眼。紧接着,啪的一声,某根树藤被挣断开来。随后噼噼啪啪之声响成一串,被挣断的藤条纷纷坠落。眨眼之间,大球便被层层剥尽,困于其中的人,右足在树干上一点,纵上枝头。这人眸中有两点猩红,正是关人。
少年望着关人诡异的瞳光,有些害怕,说道:“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方才对你留了情,下次可不会了。你敢乱来的话,我要你好看。”他说这话时候,有些紧张,又有些装出来的凶蛮,只是少了几分仙气儿。
关人道:“你能再吹一遍刚才的曲子吗?”
少年不答,神色间有些许戒备。
关人见少年不予理会,当下又道:“我听了你的曲子,就不想吃你了。”
少年狐疑道:“真的?”
关人点头。
“那好,我吹给你听。”
少年坐在蛇冠上,奏响玉笛,那条大蛇乖巧的没有动弹。
关人立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静静听着,眼中红芒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敛入眼底。
少年见状,便全然信了他的话,吹得很是用心。时间久了,他自己也沉醉其中。
两人一个吹,一个听,不知不觉林中有了光线,天已大亮。
少年将玉笛从唇边移开,问道:“你听好了吗?我可要赶路了。”
关人不知曲尽,闻言才醒过神来,忙问道:“你要去哪?”
“去屯云山。”
“那,能带我一起上路吗?你一路吹,我一路听,咱们结个伴。”
少年爽快道:“好呀。我还可以将曲子教给你,往后你便自己吹,自己听。你下来,先瞧清楚指法,我再教你该在哪儿停顿换气。”
关人喉头涌动,道:“暂时还不行,你身上的味道.......嗯,有点香,我会忍不住想要吃掉你。”
少年抬起胳膊闻了闻,香吗?不会啊。随即一愣,脸色刷的红了,羞恼的拍拍蛇冠,催促道“蛇儿快走。”
大蛇向南而行。关人踏着树枝,从一棵树跃到下一棵树,如此一路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