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葛莱美又回到了我身边,我的工作轻松了很多。但奇怪的是,剧组的人员开始在休息间隙经常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我的眼神也跟往常不同,充满了不屑和嘲笑。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也在私下里问过他们,可他们都不约而同保持沉默。几天后,葛莱美帮我打听出点风声,说可能与出品人有关。于是乎,我便下定决心见见我们的出品投资方。
据葛莱美调查的结果,这个王姓出品人兼投资方实力雄厚,而且十分神秘,奇怪的是,他接到我的见面邀请,居然没什么迟疑,很爽快地答应了。而这个疑问直到我们正式见面的那一刻我便什么都明白了。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隔壁老王——我的前女友冯恰恰的现任男友!他一出场就开门见山亮出自己的身份,说没想到吧老弟,我们以前还通过电话来。但现在角色略有变化,那个时候我是恰恰的男友,现在我已经是她的老公了。
我笑了:“王先生作为出品人和投资方的身份参与到这部剧来,我代表剧组谢谢您。这次与您会面一定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我想我们剧组全体人员会竭尽全力把这部剧拍好,不辜负您的时间和金钱。”
就在我下一秒要起身告辞的时候,他慢条斯理地开口:
“陈彼得,我老婆跟我说,你家族有严重的遗传性精神病史,你爸跟你妈非法生下你,你一直想要杀了你爸娶你妈,或杀了你妈嫁你爸。你的病在医学上叫作,双重或多重人格障碍。”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身边的葛莱美立刻变了脸色,冲上前去对着他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刮子,周围变得乱糟糟的。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
我在一片黑暗中沉沉睡去,又毫无征兆地醒来。阳光仿佛隐遁了,周遭安静得空无一人。我的眼泪开始恣意地在脸上流淌,我想黑夜就是好啊,可以让人倾其所有毫无保留把悲伤交出来,不用怕别人异样的眼光和恶意的嘲笑,即使善意的安慰老子都不需要。
我就这样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哭了很久,哭累了我便就地睡去。整个世界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宇宙洪荒,天地玄黄。等到我再次睁开眼睛,静谧的空间里传出一阵轻微的骚动,伴随着孤弱的“喵呜喵呜”声,越发显得无助凄凉。我努力让眼睛适应这黑暗,循声而望,一双璀璨如星的绿宝石在幽暗里闪着蓝微微的光。
是剧组拍戏找来的黑猫,它有个好玩的名字叫哈啾。此刻它悲天悯人地望着我,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主动投入我怀,我摸着它光滑如缎的茸毛,从来不知道猫的目光如此单纯而友善。
于是我知道,人会背信弃义,会欺骗和伤害,但小动物却永远不会。
我抱着哈啾,童年的噩梦卷土重来。我蜷缩在地上,无能为力任记忆之匣开启。无尽的痛苦席卷而来,恐惧的恶魔向我张开血盆大口……我无法理清这些分崩离析的片段,它们自有各自的纷繁肌理,各自承担着各自的悲伤,有个作家说,痛苦挖掘了紊乱的洞穴,我藏身其中不知经年。没有人知道,此刻的我,如同血淋林扒开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给别人看,他们或惊或讶,或怕或怵,却无人知晓我内心的煎熬。我宁愿就地挖个洞穴,把自己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埋下去,永无出头之日。让我跟落叶、朽木、连同虫鸟的尸体,一起随往事腐烂。从此这世间不会再有人提起。
我的眼泪滴到了哈啾的身上,它开始变得局促不安起来。这时,我听到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我擦擦眼泪四下寻找,我忽然想到一个恐怖的问题,哈啾就在我的身边,那么我现在应该是在剧组里了,但是为何这里漆黑一片,四下无人?如果这里不是剧组,那我现在又身在何方?
一旦想到这些问题,瞬间后脊发凉,冰冷的感觉蔓延了全身,我挣扎站起来,想要在黑暗里大喊:有人么——有人在这里么——但是喊出口发现早已溃不成句,我的嗓音嘶哑,破铜烂锣跌跌撞撞回荡在空旷的房间,我忽然发现这房间很大,我怎么摸也摸不到墙壁。手机铃声还在执着地响着,我却看不到手机屏幕发出的光亮,直到哈啾从我身边踩着我的脚飞奔出去,终于我看见了它嘴里叼着的蓝色光芒。它站在那里与我对视,眼睛里的光与手机屏幕的光别无二致。
我一步一步向它走去,我对它伸出手:“哈啾我的小乖乖,把手机给我……”
它全身的毛开始散发诡异的蓝光,眼睛紧紧盯着我,忽然扭头跑开了。
我急忙朝它踉跄跑去:“哈啾,哈啾别跑,把手机给我——”
我在后面追赶,哈啾却跑得飞快,我跟着蓝光跑了一路,暂时忘记了恐惧。忽然我的脑袋撞到了坚硬的墙壁,结结实实的,我瞬间头冒金星,头上起了个大包。但我顾不得疼,因为哈啾不见了,蓝光也消失了。我蹲下身一面学着猫咪的叫声,一面伸手在地上摸索,结果差点摔倒。前面不再是硬邦邦的墙壁,而像是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大洞,我慢慢站起身,试着走几步,慢慢地沿着台阶往下走……哈啾忽然出现在我脚下,拖了下我的裤腿。我被它吓了好大一跳。想要弯腰却发现前面的路貌似越来越狭隘,我在这时想要回头,但已经转不过身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有哗哗的水声传来,貌似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但我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我强打精神支撑着身体,朦胧间好像又听见手机的铃声。我的上下眼皮在打架。哈啾嘴里叼着手机,手机屏幕的蓝光又在我眼前晃……然后我感到身体悬空,头重脚轻,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从高空跌落的时候,我以为我丧失了意识,在黑暗中静止了很久,然后我试着活动一下,好像没什么大问题。这时空气里飘来一股奇特的芬芳,我闭着眼睛,眼皮依旧很沉重,这时我清清楚楚地听到有人在说话:
“已经个把时辰了,也不知娘娘何时才会醒?”
“那董太医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我觉得他说的话不可信。”
“不管可信不可信,皇上信就行了。给娘娘治病的是董太医,我想即便出了问题,也怪不到咱们头上吧。咱们只要好生服侍就是了。”
“不过,仔细瞧瞧,娘娘的气色确实好多了。这董太医真有两把刷子也说不定……欸你们快来,娘娘眼皮子动了——”
“哎呀,有呼吸了,娘娘真的活过来了!快去通知皇上——”
终于,我努力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混混沌沌。朦胧之中,似乎有一股青烟伴随着氤氲的香气袅袅升腾。我动了动眼睑,看见无数“仙女”围绕着我,有的在打扇,有的在倒水,有的在洗帕子,有的正朝我走来……
我眨眨眼睛,努力地环视四周。我努力地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但是除了追赶哈啾的模糊片断,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一双温柔的手盖上了我的额头,凉丝丝滑溜溜的帕子令我心头一颤,说不出的舒畅。好软的床,好舒服的棉被,好豪华的房间啊,这是哪个有钱的剧组在拍古装戏吧,连群众演员都好漂亮好养眼。还有这实打实的家具,古铜的香炉,房里一切陈设,都极其古朴自然,像是回到古年代一样。
“娘娘,您醒了?”
我慢慢坐起来,无数双手搀扶着我,我这时才感到浑身骨头酸痛,疲软无力,近距离看着那些女子,她们的妆容十分滑稽且陈旧,不像是拍戏会用到的妆容,我的内心渐渐涌上一丝疑问。这时我想起哈啾,下意识地用眼光四处梭巡,目之所及,这里的一切带着某种古时候的神秘感,虽然东西是全新的,但仍然散发着古董般的特殊气息,令人着迷。
我张开嘴,刚想说话,外面忽然有声音一路传来:
“皇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原本围绕在我身边那些“仙女”们立刻转过身来齐刷刷跪下,匍匐于地。大家齐声喊着:
“皇后娘娘吉祥!”
我立刻把眼睛一闭,顺势又躺下去。皇后娘娘,居然又来个皇后娘娘?如果这是在拍戏,为何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而且,这房间连一个工作人员也没看到。摄像机、照明工具都在哪里?倘若,这不是在拍戏,那是在做什么?
“容妃怎样了,醒了么?”
“回皇后娘娘,容妃娘娘经董太医的治疗,方才已经醒来,许是疲劳过度,又睡去了。奴婢们已禀告过皇上。容妃娘娘有皇天保佑,一定会洪福齐天,长命百岁。”
“洪福齐天,有皇天保佑,还长命百岁,是么?”语气好严厉。
一屋子人瞬间安静,没有人敢接话。
我越听越惊,满腹的疑问渐渐转变为不安,容妃娘娘?为何这里也有个容妃娘娘,难道这就是我拍戏的剧组?可是这里的陈设,装潢,都跟之前的剧组大相径庭啊,而且从他们嘴里说出的话,听起来为何如此真实,没有丝毫演戏的成份。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皇室祖训其中最重要的几条,就是不可戚党姻亲,不可封官加爵,不可把持兵权,不可徇私结盟,你们说,其中任意一条,安颜家族哪个做到了?”
房间里四下寂寂,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压抑的气氛。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
“玉瑶,你说,这皇室祖训,后面是什么,把它背出来。”
叫玉瑶的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声若蚊呐: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奴婢——奴才,不知、私自、外出——忤逆,违反者,当罚……之——”
“一派胡言!”
只听扑通一声,玉瑶双膝跪地,不住磕头: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皇后劈手就是一耳光,满房间里的人都吓得一凛,哆哆嗦嗦,齐刷刷全体跪下,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这时,门外有通报的声音传来:
“皇上驾到!”
好家伙,皇上,皇后,宫女,太监,侍卫,加上他们嘴里的容妃,和一个躺在床上莫名其妙的我,在上演一场正室撕逼小三的战争,还是一场狗血鸡肋的宫斗剧?
“皇上吉祥。”
“原来皇后也在这里,怪不得大老远就听到这里鸡飞狗跳。”
“皇上,听说容若妹妹身体抱恙,仍卧病在床,臣妾亲自来探望。刚才只是奴才们犯了点小错误,臣妾批评了他们几句而已。”
“朕刚才听到皇后在叫他们背皇室祖训?”
“臣妾作为后宫之首,掌管六宫,教导下人,是臣妾的职责所在。皇上劳心政事,忧国忧民,这点小事就不必过问了吧。”
“好。皇后如此为朕考虑,朕甚是欣慰。只是这瑶华宫,是容妃的寝宫,又是在病榻之前,当着昏迷之中的容妃教训下人,未免有些不妥吧?况这皇室祖训,是针对皇室子弟而言所设定的律法,未曾对外言传,他们又如何而知?”
“……皇上,臣妾不过多说了几句而已,皇上言下之意,就是让臣妾往后放任后宫,不管不顾?”
“朕并无此意,皇后多虑了。好了,皇后看过容妃了,就早些回宫歇息。跪安吧。”
皇后听罢,脸色很是难看,匆匆跪安离去。
这时,我忽然睁开眼睛,一鼓作气,于床榻坐起:
“我说,你们这剧组也真够墨迹的,这么长的镜头都不带切换的?”
这话一说出口,我瞬间大吃一惊。我那浑厚深沉中自带荷尔蒙魅力的低音男声竟成为一个毫无阳刚之气的柔弱女声,这……这——这叫我如何是好?难道是我耳朵出了问题?
“容若,你醒了,你方才说什么?”
“你、你叫我什么?”我目瞪口呆。
“……容若,你在说什么?”眼前的皇上皱着眉看我。
“我——是谁?”
皇上猛地站起身来,一脸的焦灼。这时,一直站在皇上身边的太监慢条斯理开口道:
“皇上莫要着急,容妃娘娘大病一场,好不容易醒过来,难免有些恍惚,等过些时日,身体恢复了,精神自然也跟着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