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
永乐大帝朱棣北伐大胜的消息传回了金陵,全城欢腾,人心振奋。
一日,皇太孙朱瞻基在宫中与人斗蟋蟀,易枫送他的那只蟋蟀连胜数阵,简直是摧枯拉朽一般,手下无一合之将,近来好事连连,顿时心情大悦。
斗罢蟋蟀后,朱瞻基来到琴剑阁江南分堂,约上好友易枫,要出去逛逛街,游玩一番。
由于朱瞻基身份特殊,随行的有十多名宫中大内顶尖护卫,易景松还是不放心,又派了数名阁中高手暗中保护,再三叮嘱易枫要小心谨慎,这才放了他们出行。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朱瞻基站在一座小桥的桥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想到祖父不日即将回到金陵城,又可以给自己讲一讲草原的风情,军中的趣事,甚是高兴。
朱瞻基虽贵为皇太孙,自幼便是金枝玉叶,但是对金戈铁马很是向往,总想着能有一天纵马驰骋,挥刀斩寇,不禁心中又升起些许豪迈。
“易枫,等皇爷爷回来后,我就去和他说,把你派到我身边来,以后我们俩一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说罢还亮了一个架势,惹得周围路人一阵议论。
街边三三两两的大姑娘、小媳妇看到两位英武青年,不免也是面色桃红,低头羞笑。
易枫可没有他心大,心里一阵不好意思,怕扫了朱瞻基的兴,但又不好直言,无奈摇头偷笑。
在永乐帝朱棣的治下,政局稳定,经济繁荣,靖难之役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古人云,金陵路,莺吟燕舞。
金陵城本就是六朝古都,南方经济枢纽,街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商铺林立,叫卖声不断,各色吆喝此起彼伏,好一个繁华盛世景象。几次北伐均大获全胜,民心更是振奋,百姓安居乐业。
忽然,一阵风过后,天就暗了下来,原本白色的云彩变成了青灰色的,转眼间,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开始很稀疏,然后越下越密。雨珠落在地上溅起层层水花,噼哩啪啦的响个不停。有些路人忙戴上帽子往家赶,有些街边小贩忙收拾摊铺。
雨越下越大,一层薄薄的水雾平铺在地面上,远处的景物夜变得模糊朦胧了。
朱瞻基也有些饿了,一行人走进一间酒楼避雨,点了鸭血粉丝汤,还有几份牛肉锅贴。
酒楼里丝毫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反倒是愈发人声鼎沸,酒客们三杯下肚开始了各色的闲谈,有的议论战事之顺利,有的研究怎么赚大钱,聊聊天,吹吹牛,朱瞻基和易枫边吃边听,遇到有意思的地方也跟着一阵大笑。
这时楼下有一桌散客,酒过三巡,高谈阔论起来“哎哎,你们听说了么?”
“什么事啊,就问我们听说了么?”
“当然是去年冬天那件大事,内阁解缙的那个案子啊。”
“哦,这事谁不知道啊,不时已经处死了么,听说死的挺惨,是被埋入雪堆冻死的”。
“可不是么,身为内阁大臣,说没就没了”。
“哎哎,别打断我,你们说的这些,当然是谁都知道的,我和你们说一说,你们不知道的”,只见这人做神秘状,又灌下一盅。
“别开玩笑了,你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众人哄堂大笑。
那人顿时脸色一红,借着酒劲儿,气哄哄的说到“谁说我吐不出象牙..啊呸..听我给你们讲”。
“好,听你吹”,有人继续起哄到。
“我邻居家大哥的小舅子的一个朋友在锦衣卫里当差”,接着打了一个酒嗝儿,继续说到“一次喝醉了酒,告诉我说这解缙的死啊,是因为得罪人了”。
众人来了兴趣,“真的假的,说说得罪谁啦,我们听说处死的罪名可是私谒太子啊”。
说到此处,朱瞻基不由得一皱眉,他的父亲就是当朝太子朱高炽,去年冬天那场解缙的案子,他也是了解的,因为此事,父亲还受到了朱棣严厉的批评。
易枫虽然不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见朱瞻基此时的表情已不是刚出来时那般愉快,用手握了握朱瞻基的胳膊,朱瞻基此时才有所舒缓,手下人见状后,想站起来阻止那些人的酒后胡言,但朱瞻基用手一摆,示意要听下去。
那名醉汉继续说到“这话要从十多年前说起了,当今皇上那是还是燕王,大军进至浦子口时久攻不胜,原已经打算罢兵议和北归了” 。
又是灌了一盅,摇摇晃晃的继续说到“关键时刻,现在的汉王朱高煦率骑兵赶到,皇上当时说了一句,世子常常生病啊” 。
众人听到此处,心中暗想,这是暗示朱高煦有机会取得未来储君之位的意思吗。
“反正啊,汉王当时大受鼓舞,亲率骑兵殊死决战,一举获胜”,然后脸上暧昧的一笑“嘿嘿,可事后咱们的圣上,却再也没有提这个事,你们说,汉王心里该怎么想的呢?”
易枫听不下去,起身要去喝止,朱瞻基按住他的手臂,眉头紧锁,微微摇头,易枫强忍没有发作。
“话扯远了,再说说解缙大人和这事有何关系”,这人越说越兴奋,扔掉酒杯,提起酒壶,咕咚灌下一大口“据说,圣上曾经问过解缙,问他关于储君的人选看法,这位解缙也是个高人,只说了一句“好圣孙”,皇上就被打动了,接着下定了决心,这才立下当今太子”。
马上有人问到“这圣孙就是近些年册封的皇太孙了吧。”
众人点头,接着又有人说 “可是要按照你那说法,那解缙可是太子的恩人啊,可怎么又被处死了呢”。
醉汉继续说到“你们想啊,如此一来,那汉王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能不记恨么,能不找解缙的麻烦吗,能不泄愤么?”
众人皆是恍然大悟,纷纷议论“要这么看,当时向锦衣卫告密的,很可能就是汉王了啊”。
“我还听说,那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本就是汉王一派的啊。”
“哎哎,朝堂上的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是少议论的好”。
众人附和道“对,对,不说这些了,要是因为妄议国事,被下了锦衣卫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呀”。
“散了,散了,雨停了,干了这杯,回家抱老婆去”,众人哄笑这逐渐散去。
易枫看着沉默的朱瞻基,安慰道“天子家事,本就是民间的酒后谈资,这些胡言乱语,不要放在心上,莫坏了今天的好兴致”。
“他们说的不全算是醉话…”,朱瞻基打断了易枫,继续说到“近些年来,宫中关于储君之位的传闻,也是越来越多,我私下曾问过父亲,但父亲从不正面答我”。
饮了一口粗茶,朱瞻基继续说 “父亲只告诉我,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当问心无愧,身为皇家子弟,更不要道听途说。”
朱瞻基略作沉吟后,继续说到“二叔…他对我父亲一直有些无礼,对我也没有好脸色”, 朱瞻基不再说下去。
易枫见场面有些尴尬,打趣道“不想这些了,好吗,回去吧,回去太晚的话,你就忍心我因你挨师傅的骂呀”。
一行人站起身,准备向回走。
刚走出店门,街上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被街上的行人碰了一下,三晃两晃,还是没有站稳,几乎跌倒,易枫看到眼里,要飞身过去帮忙。
忽然,街上的一位正巧经过的白衣姑娘,伸手扶住了老妇人,老人倒在了姑娘的臂弯内,由于是背对着一行人,易枫看不见姑娘的容貌。
就在此时,由远处传来高声喝喊“都闪开!别挡路!滚开!”
转眼间,一列马队当街奔驰而来,虽已近傍晚,但街上仍有许多行人,这队人居然是毫不减速。
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瞬已经到了近前,街上行人慌乱的纷纷向两旁躲避,来不及搬开的摊位,也被马队撞翻。
那位白衣姑娘,抱着倒地的老妇人,还在道路中间,根本无法躲闪,眼看那飞奔马队就要赶到眼前。
朱瞻基身边的众护卫有的拉住主人,有的挡在身前,高度警惕的看着马队。
易枫来不及多想,施展老师亲传的绝学轻功,一个箭步飞出,半个响指不到的时间已经抱住了姑娘和老妇人,就在第一匹马即将撞到身上的时候,易枫拧腰旋转,潇洒的单腿点地,稳稳站住。
而那匹受了缰绳的拉力,也是一惊,前蹄高高抬起,口中不住嘶嘶的怪叫声,马上骑手显然是名擅马术的高手,手中狠拉缰绳,没有栽落马下,后面的众骑手也陆续赶到,战马列队站立。
这时才有人看到,后面旗手打的是汉王府的旗帜,定睛一看,头一批马上的人居然是汉王朱高煦。
这汉王身材高大,肩宽背厚,身穿轻甲,胡茬浓密,目露凶光,满脸骄横,不容分说,破口大骂“敢挡本王的路,都他妈不想活了吗?”
易枫刚要上前辩理,朱瞻基抢先一步上前行礼道“侄儿见过叔叔”。
朱高煦先是一愣,看清来人后,知道原来是皇太孙朱瞻基,居然仍不下马,进而高声继续说道“我当时谁,这不是我们家的皇太孙么,怎么,不在宫里和太监们斗蟋蟀,学大人样子想喝花酒吗,哈哈…”,身后亲随也是一阵嘲笑,完全不把朱瞻基放在眼里。
正在相持之际,有一位身穿淡蓝色布衣的青年人,从看热闹的人群中走上前来,行礼后,面向汉王朱高煦,问到“敢问汉王殿下,皇上有过旨意,在金陵城内,任何人绝不可当街纵马,尤其这次是险些伤人,在下觉得,汉王此举甚是不妥”。
居然有人敢当街指责汉王,看热闹的人更多了,这时候众人才仔细打量这位青年人,眉目分明,瞳孔漆黑,鼻梁挺直,气质温润如玉,形若竹露清风。
朱高煦被问的一愣,除了在父皇朱棣面前,谁人敢对他如此,于是脸上又恢复了骄横与不屑,冷笑着问到“叫什么名啊?”
“在下姓于名谦,字廷益,浙江杭州府钱塘县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朝汉王朱高煦。”
“有种,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质问我,好,看你有骨气,给我磕个头,然后滚远些,我就不为难你”,朱高煦坐在马上,用鞭子指点着眼前这位叫于谦的年轻人,示意让他跪下磕头认错。
于谦继续不卑不亢的回道“依据我朝法律,汉王见到皇太孙理应先下马,汉王有错在先,如果汉王肯先认错,我愿当街向汉王赔罪。”
朱高煦气的怒眼圆睁,正要发作,后面凑过来一骑,上面端坐一人,低声道“汉王,皇上过些日子就要回金陵了,眼下周围百姓甚多,悠悠众口不得不防,我们还是…”
朱高煦搓了搓胡茬,不再说话,冷哼一声,一拉缰绳,扬长而去。
一众亲兵也都跟了上去,留下那位劝解汉王的人,只见此人眯着毒蛇一般的眼睛,细细品了品眼前的于谦,不屑的一笑,继而说到“于谦是吧,很好,我记住你了,我叫纪纲”,说罢向着朱瞻基行了一礼,追随朱高煦而去了。
原本紧张的空气,顿时烟消云散,望着远去的骑队,众人这才悠悠的喘了口气。
朱瞻基想要向于谦道声谢,结果发现这位青年人早已转身离去。
易枫扶起了白衣姑娘和老妇人。这个时候易枫才发现,眼前的姑娘头发乌黑,面容绝俗,双目清澈,鼻口端正,周身一团雪白,腰带上挂一根丝带,显得片尘不染,对着易枫盈盈一笑,仿佛异花初胎,胜似美玉生晕,姑娘柔声道“刚才谢谢公子出手相救”。
易枫已然看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姑娘面颊一红,转身渐渐走远。
这时,朱瞻基走过来唤醒易枫,说到“醒醒,人家走了,看美人看的都愣神啦”。
易枫顿时回过神来,支吾说到“哪有,没…没有”,说罢还不时的向姑娘的方向望去。
朱瞻基吩咐人送跌倒的那位老妇人回家,自己和易枫一起漫步街头,回味着今天所见所闻,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语。
但是,谁都没有留意到。
街角不起眼的位置站着两人,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一高一矮,但看装束绝不是中原人士,二人低语交流一番后,转瞬消失在人群之中。
酒馆对面有是一家茶楼,此时二楼的临街包间里坐着几个人,坐在靠窗位置的那位,有意无意的隐没在阴影处,静静的看着整个过程的发生,优雅的品了一口茶。
然后浅浅一笑,自言自语的说到“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