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眉头紧皱,思虑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没见过也没听过对不对?那学塾里有关于虫的书吗?”
先生摇摇头,“从未想过要让他走上虫师这条路,所以也没让他看过关于虫的书,除了虫界起源。你想问的我也想过。”
中年人点点头,既然季笙无从得知关于虫的知识,那么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亲素”这个名字的,总不会是虫亲口告诉他的吧。
而且更重要的是,身为九足虫师的先生花费十年时间研究此病,却并不知道这是因为虫的原因而造成的,只是当做普通的心疾看待,可季笙竟然打破了命运的束缚活了下来,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看过了,”先生说,“小笙身上完全看不出问题,跟正常人一模一样,而且没有一丝被虫寄生过的痕迹,身上没有也一只虫。在你我的认知范围内这明显说不通对吧,因为到了你我的这个层次,世上没见过的虫哪怕还有很多,但是从未听说过虫却几乎没有,九足之下的虫在你我面前几乎无所遁形,‘亲素’这个名字,听都没听过。而且在我们原本的认识里,这病是遗传,他母亲就是这样,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变成另一回事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小笙说谎了,而且说的这个谎很巧妙,我们无从查证,只能相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谎,但是我并不介意,只要他能健康活下去,就是把我当个傻子我也愿意。”
中年人看了先生一眼,看见先生脸上竟然是微笑的表情。
“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认为这是真的,可我们却以为他在说谎,要说为什么,那就是因为他对于亲素的描述太具体了,我问了三遍没有丝毫偏差,从一个刚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孩子来说,我不认为他有能力也有心机能做到这些。”
“我原本以为是这些个外乡人给小笙下的虫,想要以他来要挟我,而且嫌疑最大的就是花家的那个姑娘,所以刚才才会那样问你,可是跟你说的时候,我才发现根本不可能。可是问题又来了,不是外在因素,那又是怎么回事呢?”
中年人上前一步,拍了拍先生的肩膀,“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去应付那两个孩子,我看着他俩情投意合的,只是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小笙那孩子看他眼睛就知道,跟他父亲一模一样,既然下定决心要去帮那姑娘,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
先生笑了笑,朝中年人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便转身下山了。中年人愣在原地,很久才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似乎是觉得自己一辈子都猜不透这个老朋友的想法了。
第二天清晨,小广场上聚集了外乡人,先生在镇长的授意下,带着一行人朝西南进发。
二十几人三三两两走着,看上去都很轻松,却没有一个人说话。能来到这里的人不是家族门派中备受瞩目的中坚力量就是心狠手辣的散修,即使对捉虫已经迫不及待,也不会在情绪上流露出半分。
先生回头望了一眼离着老远跟在队伍后面的那两个人影,回过头继续走,在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偷偷笑了笑。
小镇上的人平时活动范围主要是在小广场附近,再不就是东南方向的田亩。西方北方多山不易行走,东边竹林外更是一片连绵的森林,南边不远就有一条河流,而且地势平坦,引水方便,所以大家多在此开田。
季笙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但是并没有离开过小镇太远,一是因为心脏不好,以防万一先生不让自己离开太远,二是因为季笙知道,小镇与世隔绝,周边活物倒是不少,可就是不通人烟。
季笙与花山衣两人偷偷摸摸跟在队伍后面走了很久,翻过一座不大的丘陵,穿过密集的树林,仍然看不出先生要去哪里,只知道离开小镇后先生几乎是直线行走,一路翻山越岭,离着小镇越来越远。
走到日上三竿,先生这才停住脚步,花山衣此时已经大汗淋漓,鬓角的软发被汗水黏在脸上,挺狼狈的样子,“我、我、我的天,终于停、停下来了。”
季笙转过头垫着脚看,队伍停在一面石壁前面,小小聚成一群。来的时候没有路,先生都是直线走过来,所以这片石壁并不是修建在道路的尽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不是先生带着来,季笙自认这种地方绝对不会引起自己的注意力。
季笙忘了从哪本书上看到过,如果一个地方停在一条路的尽头,这条路会被称为“断头路”,不单单走过这条路的人会沾染上厄运,修建在尽头的那个地方也会被人们认作是不祥的象征。
幸好眼前的这片石壁不是。
稍微走神,再往那边看的时候,季笙大吃一惊,发现所有人竟然都不见了!只剩下先生独自一人站在石壁前,向自己这边望着。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眼下已经没什么别的办法了,本以为跟在队伍后面趁乱摸进去,谁知道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季笙苦笑着跟在花山衣后面,向先生所在的那片石壁走了过去,先生看见花山衣点了点头,后者拿出一块像是蚕茧一样的洁白石头递给先生,先生收下后就转过来看着季笙,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那意思就是“你去啊,能拿出茧石你就去啊”的意思。
季笙知道先生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可是也不知怎么的,季笙就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走,也拿不出茧石。
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过了许久,先生叹了口气,问道:“你想好了?”
“想好了。”
先生无奈地笑了一声,“那你知道进去会没命吗?她身上还有虫,你就是个普通人,怎么跟那些人斗?不说那些人了,里面的各种虫你怎么应付。”
“说实话,”季笙说,“还没想好,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是有办法的。”
先生哭笑不得,“这脾气倒是跟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不对,应该说还比不上你父亲。云扬当年那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捅了多少窟窿,直到后来遇到你母亲这才收敛起来。”
季笙没想到先生会在这个时候提起父亲的事情,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季笙在六岁那年就与父亲母亲分开,虽然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但是那个时候年纪太小,记忆过了这么久已经变得模糊,只能依稀记得父亲经常捉弄自己然后被母亲教训的情景。
“或许是因为所谓的血脉相传吧,”先生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块茧石放在季笙手上,“拿着,记着进去后机灵点儿。”
季笙拿着所谓的茧石,外头看着先生,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十年朝夕相处的人似的,“先生,你这算不算是监守自盗?”
“……”先生被气得两眼冒火,花山衣在一旁看着,觉得有些好笑,偷偷掩嘴。
“臭小子,教你读书你倒用在先生身上了?虽说语境倒是没什么问题,”先生双手负后,“茧石数量稀少,世上一共也只有三十一块,除了拥有进入捉虫地的资格外,还有许多别的用处。这块茧石是先生的,你拿去用,现在我再跟你说一下,怎样成为一名虫师。”
“之前先生不让你学习虫的原因你应该知道对吧,老实说,你现在有资格成为一名虫师,问题只在于如何去分辨获取你的第一只虫。世间虫有些具有灵智,会主动找到宿主寄生,这种情况极其少见,大多还是没有灵智的,可这些没有灵智的也会遵从一种本能选择宿主,到了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你是金属性,第一只最好就选金属性的虫,无属性的也可以,但是千万别选火属性的,选了你也用不了,此外,千万不要跨足选虫。”
“至于如何判断虫的足数,如果不让其寄生,用眼睛看就可以了,看不见实体只能看见一片光亮的,就是足数高于你的虫,那种千万不要选。”
“那先生你有没有多余的虫借我用用?”季笙问。
“借也是可以借的,只要属性不冲突,虫本身也和你不排斥就行,关键是先生身上现在没有一足虫啊。”
“……”
先生说完来回踱着步,思考着有什么需要再嘱咐一下的,季笙忽然退后一步,朝先生作了一揖,久久不起。
先生坦然受了这一礼,微笑道:“注意安全,回来再给先生烤地瓜吃。”
季笙将茧石递还给先生,先生大袖一挥,一边石壁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人高低,不知通向哪里。
“去吧,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先生背对着二人说道,一转身,才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这个臭小子。”先生笑着说。
----
两个人在隧道中摸黑前行,里面还算平坦,地上碎石不多,比起来的路简直可以算得上轻松了。没多久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点白光,随着白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两人从隧道中脱身出来,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森林。
一片由巨大的树木构成的森林,其间枝蔓繁茂,流萤飞舞,天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大大小小的圆形光斑。每一棵树都有学塾的小山那么高,需要几百上千人才能合抱过来,一棵树就可以挡住大半的视野。
季笙回头一看,身后是一片与来时一样的石壁,洞口早已不翼而飞,原本还以为先生是在石壁上做了手脚,只是挡住洞口的低等手段,可是想了想,面前的巨木做不了假,这么高的树山是肯定挡不住的。
竟然是异境!
震惊之下季笙就想去摸红衣姑娘的手,结果反手摸了个空。季笙连忙四下张望,只觉得满眼的绿色看着眼晕,这时旁边传来花山衣的声音,“愣着干嘛,快过来。”
季笙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最后抬起头才发现一个红色的身影爬到了高高的树枝上,于是跟着爬上去。
“你这是要干嘛?”季笙问。
“你别说话,有人过来了。”红衣姑娘警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