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安安静静的。
老太太靠在桌前，手里捧着一盏早已不再热气腾腾的茶端坐着。
她没有让人添水，也并不在乎手里的茶已经凉透，一副心思全放在几步外那个如坐针毡的白衣少年身上。
季笙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的。
之前跟着花山衣一路往花家走，临了进门，那月突然说自己放心不下，还是要出去找那个医师谈谈。
几人几番劝说无果，季笙和花山衣也心知那月虽然看起来平和，却对于自己医师的名声极为看重，在这件事上倔得跟锄头似的，根本拗不过他。
最后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花山衣提议说让苏似陪着那月一起。
季笙大惊之下连忙道不行，心说你这不是把那月往火坑里推吗？
好在最后那月拒绝了她的好意，这才福大命大地躲过一劫，独自一人消失在拥挤热闹的百花城。
苏似甩着大袖跟着二人回到花家，一路来到老太太的住处，最后被挡在外面。
“为什么不让进？”
“你没看连我也不让进吗？”花山衣在一旁幽幽地说。
苏似瞅瞅她，然后挨着边坐下，“花老大，你奶奶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就是奶奶啊，”花山衣好奇地问，“怎么这么问？”
“因为很奇怪啊，按理说看着孙女儿领回家的孙女婿，应该两个人一块儿见的，把我挡在外面还好说，可是你也必须在外面等着是什么个意思？”
花山衣微微脸红，“我是家里的独女，虽说二叔三叔下面都有子嗣，可都是外家过继过来的，他们连成亲都没有，更不会有可以继承花家的正统血脉。”
“季笙跟没跟你说过我有个哥哥？”
“没有，”苏似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老大心眼儿可多了，是个属马蜂窝的，他才不会跟我说这些。”
“可能他对你还不是很放心吧，我大概知道了你们的事，算是有些误会吧，但是我相信，以后一定会全解开的。别担心，你是他的小弟也就是我的小弟，只要别干坏事，以后他凶你你就来找我，我给你顶着。”花山衣笑道。
苏似也笑，学着她憨憨的样子。
“对了，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我哥哥。”花山衣挠了挠头，歪头接着说，“花家这一代人丁一点儿都不兴旺，正统的嫡系，只有我和哥哥两个人，哥哥也走了，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就是我掌家。”
苏似一脸疑问，似乎是不明白这和老太太只见季笙有什么关系。
花山衣有些尴尬，“这个，大概是谈话内容比较私密吧。花家比较特别，虽然我是女孩儿，但我要是成亲的话，季笙说不定要改姓。”
“花老大你的意思是，入赘？”
“不是不是，只是花家传统，不管是嫁出去的女儿还是娶进来的媳妇，不管男的还是女的，都要姓花，不然家族不会给予帮助的。”
“爹之前跟我说过，在这个世界上，要团结领导起一帮没有关系的人，是十分困难的。因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利益面前，想要保持本心真的是太难了。所以花家选择用这种方式，用家族这个概念，凝聚起力量。”
只要你进了花家，就是自己人，无论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以前或者将来，都会有花家给你撑腰，同时你也需要在花家需要你的时候，贡献出你的一份力量。
确实，这种方法很有效果，估计这也是花家能不断壮大的根源所在。
但是苏似没什么兴趣，他比较好奇的是这俩人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花老大，你跟老大是怎么认识的，说说呗。”
花山衣看看他，忽然娇羞地笑了。
她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忽然想起有一天晚上，一个那时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的少年，带她看了世界上最好看的星空，那个时候他们还一同啃着烤地瓜，满脸的幸福。
屋里。
这里没有下人随意走动，所以显得格外地冷清，连空气中好像都泛着一股冰凉的意思。
季笙盯着面前这个不怒自威的老太太，有些怀疑自己刚刚似乎听错了。
“您、您能再说一遍吗？”
“带着衣儿走，离开百花城。”老太太看着他的眼睛道。
“不是这个，第一个。”
老太太皱着眉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怨气，“你跟衣儿成亲的话，要跟着她姓。”
季笙掐了一下大腿，嗷的一声叫起来，嘴里咝咝吸着冷气。
是真的，没听错！
什么意思，入赘吗？那我以后该叫什么，花笙？还是花季？
花生？滑稽？
季笙苦笑着摇头，“这个我得跟我爹商量商量，不过不出意外，他都会打死我的。”
“难不成刚刚我老太婆说的话你是一句没听进去？果然跟老三说的那样，无法无天目中无人，你可知道你现在能坐在我面前，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季笙心说那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花及信果然背后说瞎话了，这老奶奶看着面相就不是个和蔼的主儿，怎么头脑这这般的不灵便？自己儿子说什么就信什么，看样子平时也都溺爱有加。
这种人是怎么走到这个位置上的？难不成只是嫁得好？
季笙想起那个杨公子，又想起隐州分部里的那个胖子，眉宇间隐隐有了怒气。
是平时习惯了高高在上，都没有是非明辨的能力了吗？
老太太并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是如何想的，接着说道：“关于你们在青石发生的那些，包括你结识异类，还有让化境结茧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也可以让老三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但是我有个条件。”
“您好像搞错了。”
“什么？”老太太诧异道。
“我并不觉得我做的那些事是错的，所以也请您别用一个对晚辈说教的姿态跟我说话。”
“呵呵呵，虫使大人果然有傲骨，就算你不把这些当回事，可是不知道一旦把这些事情传出去，你的虫使身份还保不保得住。”
“您消息还真是灵通啊。”季笙叹了口气，他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没事的话，晚辈就告辞了。”
“不准走，”老太太道，“事情还没说完，你往哪儿走？”
“事情已经说完了，如今需要在这里办的事大半也都办完了，等到全都料理完毕，晚辈就离开这里，离开百花城。”
“那你跟衣儿的事儿呢？”
“我喜欢她，所以也想帮她，不管原因是什么，我会带她走，但这不是交易。”季笙缓缓道。
似乎是并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说，老太太露出意思惊讶的神情，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这样的话，确实有资格做我孙女婿。”
“您的意思是？”季笙有些郁闷，心中隐隐察觉到了真相。
果然听到老奶奶喜笑颜开地大声笑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儿，不得给她寻个良人？花家这么大个香饽饽，能跟衣儿在一起简直就是一步登天，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你觉得以花家的地位，什么样子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管你什么大家公子不世之材的，得真心喜欢我家衣儿对她好才行。”
“那您之前的那些话，都是诳我的？”季笙心说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儿，套路真多还变着花样玩。
“并不是，先前说的那些也都是真的。如今花家正面临生死存亡之际，还请我的未来孙女婿出手相救，哪怕是看在老太婆的面子上，请一定要护她安全。”老奶奶重新变得严肃起来，竟然从座位上站起身，对着季笙行了一礼。
季笙浑身一抖，发现眼前的人整个气势浑然一变，不再是刚刚那个言辞举止咄咄逼人的狂妄老太太。
“晚辈当不住您这一礼，您说吧，本来这次来就是为了她的事来的，如果能帮上花家，也算是给她排忧解难了吧。”
前一刻季笙还信誓旦旦，后一刻他变体生寒。
一个完全超乎他意料的庞大的计谋从老奶奶嘴里缓缓道来，听着听着，不禁冷汗直流。
“我能做些什么。”他虚弱地问，感觉自己就如同沧海中的一滴水，渺小的不能再渺小了，面对这些根本无能为力。
“衣儿她爹失踪很久了，恐怕对方已经按耐不住想要出手了，有我在后面细细谋划，估计还能撑个两三年，但是这也是乐观的情况下。”老奶奶遍布皱纹的眼角满是疲态，“这件事不要跟衣儿讲，她心里装不住事，肯定会暴露。”
“可是您不问问她是怎么想的吗？万一她想做些什么呢？”
“现在不是顾忌她感受的时候了。”
季笙默默的点头，“您需要我做什么？只是带她走吗？”
老奶奶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个相隔十万八千里的问题，“你去过花满楼了？”
----
日头划过天中，花山衣和苏似吃过了午饭，在外面等得焦急，中途那月也回来了，看样子也是一无所获。
这是说个简单的事儿，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怎么谈了这么久？
花山衣有些急躁，阳光晒在身上除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让她感觉格外烦闷。
如果季笙不答应的话，到时候处理完一切，就去浪荡天涯好了，最后再回去小镇定居，有星星看，有烤地瓜吃，就很满足了。
她这样默默地想着。
吱呀一声门开，季笙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花山衣看了一眼，扭头冲进屋里，发现奶奶早已离去，这才有些失望地走出来，对季笙问道：“奶奶跟你说什么了？”
“说我要改姓，”季笙无奈，“我坐在那里想了好久，在花生和滑稽这两个里面犹豫不决。”
花山衣听后一愣，见他并未因此而不开心，瞬间转忧为喜，笑呵呵地冲他踢了一脚。
就在这时，一个护卫来到几人面前，屈膝跪地，“小姐，二家主有请季公子，去花满楼。”
季笙瞳孔瞬间收缩如针，表面上波澜不惊。
这么快就要动手了吗。
“不去，去那地方干什么？”花山衣在一旁撇撇嘴，“二叔怎么搞的，我们忙了这么久，他饭还没吃呢。”
季笙灵机一动，“去吧，去看看，再说昨天我把人家墙都打坏了，总得去道个歉，也顺便去跟他们介绍一下，说我有心上人了，把误会解释清楚。”
花山衣听后，羞涩地低下了头，一张小脸娇艳欲滴。
正当几人准备出发的时候，苏似忽然道：“老大，我想拉屎。”
季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会儿说不定……”
“放心，我很快就赶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