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似摆了个“我是个实诚人从来不会说假话”的表情,就晃悠着出了门。
季笙回想起刚刚老太太说的那些话,心说这次她二叔邀自己去花满楼,必定是有备而来,有很大的概率会演变成一场瓮中捉鳖。
自己一个无名小卒,还是个一足虫师,加上人生地不熟的,根本没有可以与之抗衡的实力,除了花山衣和那月可以依靠,唯一的一个虫使牌,也很有可能会被质疑而无法发挥作用。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舞姑娘出现的时间真的是如刀锋一般又准又狠,既让虫使牌直接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自己省却了许多麻烦,又让花满楼的存在变得模棱两可,以至于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心生忌惮不敢贸然出手。
“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季笙问。
“你那个傻逼小弟不是耳报虫吗,你刚刚怎么不留下他一起?”小心问。
季笙摇摇头,对于苏似他还并没有完全予以信任,而且苏似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既像可以出谋划策可以一同出生入死的友人,又让人觉得这家伙憋了一肚子坏水儿,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阴自己一把,然后一脸得意的哈哈大笑。
关于苏似,他向小心问了许多次,结果每一次小心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感应不到用虫的气息,却又很熟悉。
季笙不知道这个很熟悉是哪种意义上的熟悉,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这次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结果到了花满楼,季笙整个人都懵了。
还是同样的空中平台,还是同样的富丽堂皇,但除了人满为患的地下几层,四层五层上坐满了人,全都是数得上名字的大家公子。
有种请君入瓮看猴戏的奇怪氛围。
花山衣和那月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后面面相觑,根本不明白这是唱了哪一出。
“什么意思?”
季笙来之前在心中预想了好几个可能的状况,无非是赔礼道歉,化干戈为玉帛,甚至是接风洗尘,都有可能。
可是这些根本用不着这样的排场啊,大家坐一起吃吃喝喝不就完了?用这个平台干什么,难不成是观舞的?自己上去跳?
就在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时候,那个站在假山上跟他遥遥相望的男人从一侧缓缓走来,一边看着重新修整好的空中平台,一边满意地点头,“早上见过面了,季笙?没错吧,我是衣儿的二叔,你跟着衣儿叫就行。”
季笙俯身行了一礼,那月也跟着行礼。
花及义视线横移,落到那月身上,“东方家的后人?我听人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果然有东方家的风范。”
那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笑着又行了一礼。
“前辈这是?”季笙问。
他之前打坏了花满楼的东西,之后逃之夭夭,现在来跟花满楼道歉自然是理所应当。
但是看花及义的意思,似乎已经把花满楼的事情给按下了,否则以花满楼的地位,这时候不把他打出去都算花满楼是个良心商家了。
花及义听到他并没有喊自己二叔,心中一动,却也没有流露于表,“因为你和衣儿的事情,需要过来认识认识,毕竟也有很多人为了衣儿上门提亲。一方面对你们对花家来说,这种程度的人情往来必不可少,另一方面,花家也需要让那些人知难而退。”
“需要我做什么吗?”
花及义话锋一转,“你知道如果你跟衣儿成亲,需要改姓花了吗?”
季笙点点头,“知道,但是还没想好。”
“那就慢慢想,反正你们还都小。”
季笙嗯了一声,这一瞬间的感觉让他有些奇怪。
这花及义似乎并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狠毒,反而处处透露出一股温和善意,可能跟他的面相有相当大的关系。
长得好看的人,到哪里都是有优待的。
“话说回来,你好像还是当今虫使?”花及义问道。
季笙挠挠头,装作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道:“当时我也不知道,是后来在隐州分部的时候,才被人认出来的。对了,前辈您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还蛮谦虚的。看来你是确实不知道,虫使的意义非同小可,一旦出现就像天降飞石落入湖中,激起千层浪。”花及义将目光投向空中平台,“能说说是从哪儿来的吗?”
绕了那么一大圈儿,果然又绕回来了。
对于花及义这种人,季笙有一种天生的类似动物本能一般的警惕,对方每一句看似平淡的话语下,可能都隐藏着什么。
但是问题的关键就是他没有经验,想要对付这种人,随便撒一个谎完全行不通,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一番思索过后,他决定直面而上。
“是一个白衣人给的,”他比划了一下那个人的身高和模样,“但是我也没问他叫什么名字,当时还以为就是一个普通的牌子呢。”
“原来是这样。”花及义盯着他的脸看,缓缓说了一句。
季笙心说你随便猜吧,反正我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隐瞒了当中一些重要的信息。
本以为花及义会接着问下去套他的话,但没想到,花及义只是点点头,就不再言语。
什么意思?
这时忽然楼上落下一个人影,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影落下,片刻之后,十几个白衣公子哥齐齐站到了空中平台上,各自摸出武器,动静间是令人迷醉的写意风流。
下面忽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海浪似的一阵高过一阵。
季笙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似曾相识,有种要坏事儿了的不妙预感。
“虫使!虫使!虫使!”
“虫使!虫使!虫使!”
声浪一层叠一层,季笙听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是在喊自己。
花山衣和那月都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阵势,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半天才回过神。花山衣摸到她二叔身边,大声问道:“这是干什么?”
“立威。”花及义同样大声回道:“因为你的身份关系,他想娶你要把这些人打得心服口服才行,不然别人会以为我们花家是个软蛋,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了。”
“我怎么没听说?爹也没跟我说过他之前有过这样经历。”
花及义呵呵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爹是嫡出啊,他不用打这个。不过他也很厉害就是了,二十几年前的最后一次上花灯,就是你爹为了博得你娘欢喜做的,比起现在这个阵仗,只强不弱。”
花山衣略微知道上花灯的事,微微点头。
花及义越过她看向丢了魂儿似的季笙,“怎么?”
“车轮战吗?”
“拖时间没有用,”花及义一眼看穿,“况且也不是车轮战,你一个人,打他们一群。当然也不是不能认输,你以一己之力能打过的最上限,决定了你在这里受到的尊敬程度。”
“跟你在小镇上不一样,虫的世界弱肉强食,这里也是。虫使的身份是一道护身符,可以让他们露出表面上的尊敬,但是只有有了一定的实力,才能让人发在内心地臣服。”
季笙还是没有动静。
花及义微微一笑,果然,还是个孩子。
即便之前阴差阳错的情况下大闹花满楼有多么潇洒,多么豪气,现在亲眼看见这么大的阵容的时候,也会胆怯。
“你怕了?”小心问。
“怕个鬼,”季笙心中冷哼,“我怀疑这根本就是苏似跟他串通一气弄的这么一出,靠,我忍不了,我得等他来。”
“想让我倒霉?可以啊,死也要拉你当垫背的!”季笙愤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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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师隐州分部。
二层上依然空空荡荡。
虫师大部分时间会因为委托的原因游走于大陆各地,少部分时间会躲起来修炼,来度过蜕皮或是结茧的关键期。
能回来的机会,几乎只有接委托和汇报委托的时候,只有极少极少的人,才会把大半的时间留在这里消耗,这样的人多是家财万贯喜欢锦衣玉食的富家子,或是天生的懒散之辈。
乔彬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但他待在这里的时间,却比两者加起来都要多。
“扎根在分部,一步也不出。”认识他的人在背后谈论起他的时候,都会略显尴尬地笑一笑。
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坐在桌前,神情无比认真,因为他对面坐了一个看起来丝毫不起眼但身份无比显赫的男人。
男人不高,身材稍显单薄,面相用普通来描述都有些言过其实,基本上就是一旦扔进人堆里下一刻就完全找不到的那种类型。
“你说的是真的?”男人问道。
“千真万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手上会有虫使牌,但是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装出来的。你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个人?全身上下都是迷,让楚栗去查了我已经。”
“我连见都没见过他,怎么就是我找来的。”男人双手按在膝盖上撑起来,“如果是太上长老做的,那一定有理由,我们只需要等着便可。”
“所以你就把这些都推给我?”乔彬少有地露出无奈的表情,“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又?”
“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怎么帮着看看都不行?”男人拍拍屁股,笑道:“话说回来,你就不能改改你这个说话方式,听着怪难受的。”
男人说罢不再理他,转瞬之间,他就穿戴好衣服,低喝一声,浑身骨骼爆豆一般响起,整个人身形忽的一塌,佝偻起来。
然后他在面上覆盖一层近乎透明的东西,伸出双手揉搓一番,就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简简单单的摆弄,之前坐在桌前的普通男人就变成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工耕村农,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破绽。
乔彬眼中露出赞赏惊叹之色,“用不用每次都弄成这样啊你?”
“不然呢,让人们知道失去行踪已久的花及礼始终都徘徊在百花城附近,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些人又怎么敢伸出爪子?你多帮衬着些,反正你愿意管的闲事儿也不少,就当没事儿找事儿吧。”
“不是没事找事,而是沉迷于俗世带来的小欢喜。”
“随你怎么说,”男人走过来伸出手,“四足还有位置吗?”
乔彬看着他,又看看他手里的虫,有些忌惮道:“你干嘛,要贿赂就免了。”
“不是,这是四足虫,名叫灵犀,十分稀有。最近我不能待在百花城附近,你见不到我。这只虫可以让我们以心神交谈,一州之内没有问题,你有什么事拿不准,用这个通知我。”
一瞬间两人警觉地同时转头,如临大敌。
吱呀一声。
旁边一个屋里忽然跑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急匆匆的,动作介于憋急了找不着地方撒尿的狗和昂首挺胸的鸭子之间。
“抱歉,找个地方拉屎,没打扰二位吧?”苏似道。
“没有。”
男人笑笑,有些温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