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把身上的衣服往下遮了遮,盖住自腿上蔓延开来的彩色莲纹。又闭上眼静息凝神,将脚下金光闪烁的片座悄悄隐去。
已是身上之物,便可来去全凭心意,收放自如。
老僧看着身前小和尚的一举一动,皱纹堆垒的脸上笑开了眼,朗声问到:“不知小师傅尊姓大名,怎样与我泰巍山结缘?”
一旁的小姑娘一下子竖起耳朵,静听小和尚的回复。
小和尚挠了挠头,这可问到他死结上了。总不能照实回答自己是被山顶上的大佛托下来的吧……
老和尚看他支支吾吾难以开口,心中不解。他掐指微算,越算手指点的越快,而眉头也越皱越紧。
小姑娘可受不了小和尚的犹豫不决,五指并拢掐住小和尚的头怒道:“高僧问你话呢,问你啥你就说啥,别磨磨唧唧不像个男人样。”
一物降一物,小和尚被挠的龇牙咧嘴,用手一根根掰开小姑娘的魔爪,闪身向一旁跳开。
眼见小姑娘不依不饶的又向自己抓来,小和尚连忙喊到:“姓名不知,睁眼便在泰巍山山顶大佛殿。下山一半遇到姑娘,后遇到高僧。我就记得这么多,你再挠我我也想不起其他的。”
小姑娘愣了愣,自己最想知道的他却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谁不晓得自己姓甚名谁的?难不成这个小和尚连名字都不愿意跟自己说?想到这里小姑娘突然有些委屈,静立一旁冷冷盯着小和尚不发一言。
这一盯可把小和尚看毛了,却也想不出自己又哪里惹到这位姑奶奶了,只敢低头肃立卑微如喽啰。
老僧默默看着两人一去一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故事,紧锁的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如果小师傅情愿的话,本人有一事相求。”老僧轻声言道。
“不敢不敢,您吩咐就成,力所能及之事我一定办成。”小和尚连忙回首应道。
老僧摩挲着手中的珠串,默然道:“我自知大限将至,时日不多。可年轻时一心求佛,这个地界的密藏在我手中多了不少,但看书的同道之士却少了很多。如果小师傅愿意,我想把这个地界托付给你,我也算是了却心里最大一桩事,走也走得安然。”
小和尚没有急着接受,也没有一口回绝,好似知道老僧所愿所求。
“我年级尚小,又对佛家高义一窍不通,恐怕难堪‘托付’其责。但是我愿在此读书,参一参佛学浩渺,希望做您同道之士。”
小和尚想了想,又开口言道:“我尽力能做的,大概只有这么多了,辜负您了。”
老僧听完小和尚的言语,如同魔怔了一般闭上眼睛,重复念着‘同道’两字,神态痛苦。
脚底下的金片突兀的显现出来,小和尚盘腿坐在上面,口中轻声微诵连街边小孩都会唱的《般若繁福经》
老僧听到着小和尚所诵经文。那是从老到小不管是否信佛的人家都会念诵的佛经。经义大概就是凡夫俗子普通人家所求的增福增禄,家庭和顺美满,并不是什么觉天大藏。
小和尚用不知山下何处方言的语调唱完并不算长的诵文后,不发一言,双眼微眯看着老和尚。翘起的嘴角漏出一颗小虎牙,右侧的脸颊上缀着一个小酒窝。
老僧一言不发听完小和尚所唱,脸上痛苦之色释然,舒了口气,低头向小和尚拜道:“解我心结,予我心安,多谢提点。”
双袖震起后又被拢于身后,老僧抬头看着繁星逐渐消没的夜空,轻声念叨着:“是啊,佛经佛理如果只是活在我们这群修行之人的口中心中,毕竟还是窄的。如果是活在普罗众生的口中心中,哪怕是仅仅活在他们的嘴里边,便是大合大善。”
老僧捻起苍白如天山雪的胡须,对小和尚言道:“我这一辈子,还是太过偏重于修行。回想来也并未有什么大错,但也丝毫不敢说有甚功绩。小师傅给我上了最后一课,贫僧所受颇多。”
老和尚抿了抿嘴,又继续道:“请谅贫僧失礼,敢问小师傅何处得道修业,可否留下一个名号让贫僧知道是何人提点于我?”
小和尚摇了摇头,回道:“无名无姓,无家无去,让师傅失望了。睁眼便在泰巍,顶山大佛托落站地,然后偶遇旁边的姑娘与鹤,再醒来就见高僧。我能想起的,便是这么多。”
老僧在一旁仔细听着,一言不发。当小和尚说完后,老僧倏的哈哈大笑说道:“生来便在泰巍,真真是土生土长的佛子信徒。如此甚善,如此甚善。”
颜笑之间,老僧体外金光浮华尽显现。背后生出菩提座,腋下长出百千臂,神态威严庄重。
“小师傅,既是无家可居,不妨于我家暂住。贫僧时日无多,又无找到可托之人照顾此地。我佛素来讲求一个缘字,既你与我佛有缘,与泰巍有缘,若无他乡可去,不如将此作为家乡,也算是有家之人。”老和尚言道
天上一轮明月尚在东方,本是冷清寂寥的夜空却见于西方迸射出耀眼的金光,又传来袅袅梵音婆娑入耳。金光越闪越大,最终如天上多了一轮金色的月亮。从中有白象踏步而行,高昂吼叫震耳欲聋,长鼻子上下翻飞,与老和尚渐行渐近。
老和尚仰头遥望白象愈行愈近,面无表情看向小和尚言道:“小师傅意下如何?”
小和尚此时也在眯着眼看远方缓缓行来的白象,沉吟半晌回复道:“望不负您的重托。”
老僧欣慰的点了点头,如释重负,嘱咐道:“既是暂在此处结茅修行,小师傅不如起一法号以便称谓。贫僧这辈取凤字缀前,如若小师傅不弃,可否用此字前称?”
小和尚双手合十,回答道:“初来此间,不通百理,愚昧呆滞。便取‘棠’这个字,希冀头生灵光,晓通事理。自取凤棠为号,自此世人可以此称谓我。”
老僧闻言,笑意灼灼,微微欠身向小和尚行礼,言道:“你我如今所在之处为刑嶽山,曾经我家,现今汝家。自我走后,此山万事万物托由凤棠代为照料,所说所做皆全全代表刑嶽山。以上所说为凤阙西天临行之际所嘱,望泰巍诸众周知。”
老僧手中凭空拿出一卷经轴,刚刚所吐的字眼一个个虚浮于经轴之上,言语完毕之时字字凝实,展开的经轴卷起成长条,浮光若隐若现。
“凤棠,拿去此轴收好便可。贪言一句,此山事物繁重,而今时候我也不能一一告知。我走之后会有人帮助你知晓应当所行,如此来去就当是顶你的租房钱,可好?”老僧笑言道。
“如若您相信我,我便承担其任。”小和尚也笑言回道
老僧如释重负,自言自语:“万载修行,终去西天……不知吉忧,先看看再说。”
此时白象已然行至两人顶上,口吐人言:“传法旨。凤阙,汝在普罗世泰巍山司职刑狱,去往西天,命你为诤戒佛,助携天上刑狱。领旨速至,勿要耽搁。”
老僧盘腿升起,稳稳的落到白象身上。白象仰头高声吼叫,双腿微屈抬起,若奔跑状,昂首阔步奔向西方天穹之际。
天上梵音更盛,如雷贯耳,音同万马奔腾,澎湃磅礴。
凤阙坐在天下象上,高声语到:“贫僧西天传法去了。”
山上象下,一个小和尚语道:“恭送凤阙高僧行到西天做客。”
天上有如来镇坐,牵起白象走如刺眼的日光中,而后如洞天大小的日光极速收缩,梵音也渐渐褪去。最后终究只留下已没入大部仅剩月牙的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