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这项工作还很顺利,几天工夫,各小组就向几十户贫苦农奴发放了几千斤青稞、几百块大洋的农贷,还赠送了一些茶叶。
过了几天,问题就出来了。白天把粮食送去,晚上就有人偷偷地把粮食送回部队驻地,放在帐篷外面。
边巴感到奇怪,贫苦农奴那样缺吃少穿,为什么送去的粮食又被退了回来?他发现他们小组送去的那几包青稞也被退了回来,就走过去打开粮袋看,心想:这么好的粮食为什么就不要?要是当年爷爷有这么一袋粮食,我们一家三代人也不会遭那么大的罪。边巴顺手抓了一把,突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写了几行藏文。过去当扎巴时,只学了几个字母,现在跟着平措学拼音,这个条子还念不下来,不知道写的什么。他又打开几包青稞,发现里面都有纸条。他想:送去时,粮袋里什么也没有放,现在有那么多纸条,肯定和退粮有关。于是拿着纸条赶紧来到队部。
边巴走进队部,见帐篷里已经坐满了人,仁青大伯也在那里。小宋站在帐篷门口,瞪着一双小眼睛,脸涨得通红,像是在和谁生气。见边巴来了,也没打招呼,边巴径直走到李刚跟前,把纸条交给他:
"副队长,在粮袋里发现了这些纸条,不知写的什么?"
"啊,又有几张。"李刚接过去看也没看,就放到用草坯砌成的小土台上,那里已经放着不少纸条。为了过冬,帐篷已经过整修和加固,往下挖了一米多深,垫上石子,再厚厚地铺上一层柏树枝和干草防潮,这种床睡着很舒适,同志们都称之为"钢丝床"。中间砌有土台,可以看书写字,讲究一点儿的,还在墙上掏了洞,能放碗筷、笔记本一类的小东西,战士们称之为"壁橱"。队部的帐篷里也挖了几个"壁橱",周围用土封住,弄得风雨不透。里面布置得很整齐,很舒适,帐篷外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乡亲们看了都称赞金珠玛米会过日子。
边巴见大家脱了鞋坐在"钢丝床"上商量事,他也坐到李刚跟前,问道:
"写的什么?"
"骂我们呢!"娜真生气地说。
"骂我们什么?"边巴感到奇怪,不要利息地把钱粮送上门去,感激都感激不过来,为什么还要骂我们。
娜真由于愤怒,声音都有些发抖,她说:"他们胡说什么'红汉人'想用一点儿粮食收买藏民的心,他们不吃汉人的东西,还叫嚷要'红汉人'滚出西藏去。"
边巴大吃一惊,没有想到骂得这样恶毒,他气愤地说:"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可是他马上又想到,贫苦农奴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他问:"这是乡亲们说的?"
仁青说:"乡亲们哪里会骂金珠玛米?现在不比从前,过去不知道,大军到这里后,处处为我们做好事,乡亲们都伸出大拇指说金珠玛米亚古都亚古都,即好的意思。。"
小周问:"怎么我们刚到这里时,什么动静都没有,这几天一下子钻出这么多谣言?"
李刚向大家解释:"昌都一战,他们把老本都输光了,敌人惊恐万状,乱了手脚,益西那些人吓得连门也不敢出。这几天,情况有很大的变化,昌都战役结束后的第四天,也就是十月二十五日,志愿军入朝作战,和英雄的朝鲜人民一道,狠狠打击美国侵略者。可是一小撮反动派,对这一大好形势作了完全错误的估计,他们认为美帝国主义很快就会打到东北,甚至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新生的共和国马上就会垮台,共产党没有力量解放西藏。国外又有人造谣诬蔑,帮他们撑腰,拉萨当局有人反对和平谈判,他们就钻出来进行破坏,内外配合。"
娜真说:"益西家的佣人对我说,益西家和噶朵有亲戚关系,过去两个庄园来往就很多,那些谣言可能都是他们讲的。"
仁青对李刚说:"俗话说:一口霉烂的食物能够毁坏一个人的身体,一头得了瘟疫的牛能够毁坏一个牛群,一个黑心肠的坏人能够搅得整个村庄不得安宁。李副队长,这事你们可得管一管,要不这农贷也发不下去。"
边巴猛地掏出手枪,往帐篷外面冲。
仁青一把抓住他:"你到哪里去?"
边巴瞪着两只大眼,气呼呼地说:"把益西那个恶狗抓来,向他问个明白,为什么要造谣?"
李刚把边巴拉过来,帮他把手枪装进枪套,然后耐心地说:
"这么去问,他就能给你讲真话?"
边巴把拳头一挥:"不讲真话我就把他抓起来。"
李刚说:"边巴同志,这里是新解放的地区,有的群众对我们还不太了解,情况很复杂,我们办事情一定要十分慎重,决不能急躁莽撞,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边巴怒气未消:"那就让他们这样制造谣言,扰乱人心?"
娜真拉了一下边巴的衣服,用责备的口气说:"你这牛脾气又来了,先坐下听副队长讲。"
李刚把手搭在边巴的肩头,对他说:"你打过猎,应该知道,一个好猎手先要察看野兽的脚印,才能知道野兽在什么地方!我们要依靠群众,把情况弄清楚,才能掌握斗争的主动权。我们一定要不怕困难,不嫌麻烦,按照上级指示,坚定不移地把这个工作做好。"
仁青感动地说:"你们金珠玛米的心,像金子一样纯洁,贫苦农奴需要的就是粮食。现在虽说秋收刚过,但很多人家连一粒粮食也没有了。"
娜真说:"我的几个女朋友的家里,早已没有粮食吃,她们成天上山去采野菜野果,捡青?籽,一些人已经到外地要饭去了。"
刀结跟着说:"索朗旺杰也跟他爷爷要饭去了。"索朗旺杰是刀结的好朋友,过去他们常常一起去放羊,一起挖野菜,捡"多玛"吃。
黄玉德说:"我们一定要尽快地把粮食送到群众手里,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李刚说:"还要帮助那些逃荒要饭的人回来,安定家业,恢复生产,可不能让土地给荒废了。我们一定要帮助群众搞好生产,争取明年有个好收成。这无论对安定人心,改善群众生活,还是胜利完成进军西藏、解放西藏的任务,都有重要意义。"
第二天,李刚带着陈英、边巴、娜真和小宋,到几个最穷苦的人家去访问,帮助他们解决生活困难。其他同志也分头到各家去访问。
白玛娜姆住在寺庙前面一个低矮的篷子里,这个篷子四周用草坯砌成墙,上面横着两根木头,再铺上一些松枝。边巴和娜真知道,白玛娜姆患有风湿性关节炎和肠胃病。一犯病,常常走不动路,吃不下饭。孤孤单单一个人,又没人照顾,贫病交加,把这位阿妈折磨得够苦的。过去边巴和娜真都帮她打过柴,背过水,有时还挖野菜给她送去,白玛娜姆十分感谢这些好心的孩子。他们参军后,也常来看望她,前几天,又和李副队长一起给她送来了一袋救济粮。可是前天晚上,益西派管家次仁多吉到她家,对她说:"活佛说,汉人是想用一点儿粮食来买我们藏民的心,这个粮食不能吃。"次仁多吉还恶毒地挑拨说:"大堪布说,别看那些'红汉人'现在面带笑容,说话和和气气,可没有安好心。汉人对我们藏民是先甜后苦,就像湿牛皮做的帽子,开始很松很宽,到后来会越来越紧,越来越坏,汉人是根本靠不住的。"说罢他自己把粮袋拿走,偷偷地送回部队驻地了。
李刚他们一进去,篷子里就转不开身了,白玛娜姆正躺在土床上。这"床"周围垒了一圈石头,里面垫有树枝,树枝上铺着干草,上面放着一块长满虱子的破毡毯,那是她的全部被褥。
白玛娜姆要坐起来,陈英赶紧说:"您身体不好,就躺着吧!"
白玛娜姆不安地看了看这些客人,没有说话。李刚知道她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复杂,没有提粮食的事,关切地问她最近身体怎么样?
白玛娜姆叹口气:"我的病拖的时间长了,不好治了。"她坐起来,靠在一根柱子上。
娜真坐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阿加拉阿加拉,即大姐。,不是病治不好,是过去没有人管我们穷人的死活,更没有人给我们看病治病。现在世道变了,毛主席派金珠玛米来了,陈医生说像您这样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只是时间要长一些。"
小宋说:"在江东时,陈医生给好多藏胞治过病,都治好了。"
白玛娜姆从心里感激这些人的好意,但她想,送来的粮食都不让我们吃,请汉兵看病,益西能答应吗?!
见白玛娜姆不说话,娜真又问她:"阿加拉,吃饭没有?"她揭开砂锅的盖子一看,里面煮了一点儿青?籽。
白玛娜姆感激地看着边巴:"这还是以前你送来的,就剩这半碗。"
"就那么一点儿,还吃到现在?"边巴顺手往灶里加了两根柴,又把青?籽搅了一下。
白玛娜姆说:"有时捡点儿野菜,挖点儿人参果,掺和着吃,这样省一些。"
小宋又问:"阿加拉,这里就您一个人吗?"
白玛娜姆点点头,说:"就我一个。这房子还是娜真的阿妈他们帮助盖的,要不连个安身的地方也没有。"她又指着边巴和娜真:"平时就靠这些好心的孩子帮忙。"
陈英同情地问:"您是什么地方的人?"
白玛娜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凄凉的声调,叙述了她悲惨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