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给我一支手枪。"索朗拿出一支崭新的手枪。他又说:"他知道我女儿喜欢玩枪,给了一支小左轮。"
"他也给了我一支。"阿旺从怀里掏出一支枪,"是这个。"
罗珠一手接过一支枪,都是"勃朗宁",他交换着给他们看:"一模一样。"接着说:"事情很清楚,他同时给你们两家武器,让你们两家打仗,以便破坏运输,阻挠我军进军西藏。他们想牺牲你们两个部落的生命财产,来达到他们的罪恶目的。"
"好狠毒啊!"阿旺咬着牙说。
罗珠揭露穷达的老底:"你们知道,穷达没有那么多枪,这些武器都是土匪给的。过去他投靠国民党,想依靠国民党反动派的力量,在扎青一带扩大势力和地盘,把你们两个部落也一起吃掉。"
索朗说:"从前我在他家见过一张相片。"他用手比划着:"差不多有一尺长,他穿着汉官的衣服,挎着一把短刀,腰里还插着支手枪。"
罗珠说:"那套衣服是国民党军官的服装,那手枪是国民党的一个大特务、大坏蛋给他的。"
索朗接着说:"那天念咒经时,他还说国民党要打回来,我们要做好迎接蒋委员长的准备。"
阿旺霍地站起来,气愤地说:"他原来是这样一个人,我要把他的脑袋……"一想到他是活佛,没有敢把"拧下来"三个字说出来。阿旺狠狠地跺了一脚,使劲把手枪摔出去,刚好有一位干事进来,差一点儿打到他的身上。那位干事向罗珠报告:"各地代表都已到齐。"
罗珠说:"通知他们,下午两点准时开会。"那位干事敬个礼出去了,他又对两位头人说:"昨天开了个协商会,大家一致推选你们两位做大会主席团成员,开完会司令员和政委还要接见你们,祝你们两位团结和好。"
他俩感激地点了点头,互相看了一眼,那充满仇恨的目光消失了,但很快又把眼光转了过去。
罗珠正向两位头人介绍大会的筹备情况,忽然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有人高喊:
"着火啦!""着火啦!""森林着火啦!"
罗珠等人赶紧跑上楼,只见对岸半山腰燃着大火,一团又一团浓烟,顺着风势,冲向天空,火势越来越大。警卫员赶紧把望远镜递给首长,罗珠看见解放军战士、船工和从后方来的运输队员们,一起冲上山去救火,他果断地说:
"命令部队加强警戒,我过去看看。"
郭志诚说:"我去!这里还有那么多上层人士。"
这时路口上、高坡上以及房顶上,都站满了人,表现出一种惊慌的神色。罗珠见到这情形,想了想说:"也好,你和李刚先过去,立即组织救火,同时要迅速查明原因。我马上组织人过江支援。边巴负责照顾外地来的代表,告诉他们会议要延期举行,还要注意这里的动向。"罗珠一挥手,大家急忙下楼,分头去执行任务。
部队基本上已经过完江,只剩下粮食和其他物资。东岸只有警卫部队、搞运输的战士和饲养人员,总共不到三百人,由后勤部的一个副部长指挥。一发现森林着火,他立即组织指战员和藏族运输队员、船工上山救火。
这天娜真等同志来给运输队员们看病,刚好在那里,她也赶紧和阿爸、尼玛大伯等人一起去救火。
这火是从半山腰着起来的,火势向上下左右发展,火大人少,顾不过来。副部长当机立断,决定把人分成两部分,从上、下两头扑灭。因为牲口大部分在山脚下,还有村庄、粮食和其他物资,往上会把整个山烧光,向左右蔓延,相对来说,损失要小一些。
田大勇、娜真和兵站的几个同志跟着警卫战士,穿过树林,跑到上面去灭火。当他们跑到半山腰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衬衣都湿透了,但他们顾不得喘口气,挥动树枝,横扫烈火。树枝很快就被烧光了,他们赶紧扔掉,又捡一枝,继续扑打。田大勇劲大,干脆抱起一块石头扑压火苗。灼热的火,浓烈的烟,直往上冲,烧得人脸上、手上发烫,有的人手上已经起了血泡。浓烟呛得鼻子发痒,直流眼泪。树干炸裂的声音,"噼噼叭叭",像炒青稞一样,接连不断,比机关枪的声音还要大,简直像打仗一样。指战员们和藏族同胞一起,奋不顾身地同烈火顽强搏斗。突然,田大勇发现一群牲口被包围在大火之中,它们惊慌地左奔右突,就是冲不出火网。他高声呼喊:"同志们,快把牲口赶下去!"他冒着生命危险,带头冲进火海,娜真和几个战士也紧紧跟了上去,从地上捡起滚烫的石头,把牲口往山下赶。只见田大勇在火海之中,挥动着燃烧的树枝,冲过去,跳过来,来回奔跑,真像一辆坦克冲进了敌人阵地,马群受了惊,有的被烧着,根本不听指挥,毫无目的地狂奔猛跑;有的已冲出火海,但找不到路,又折了回来;有的跳进大火,被烧死,发出一股难闻的焦臭味。
田大勇绕过燃烧着的大树,跳过熊熊的大火,穿过滚滚的浓烟,把一匹又一匹骡马赶下山去。娜真一直和田大勇在一起,紧张地战斗着。十几个战士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奋战,终于把大部分牲口赶到了安全地带,可是他们自己却被大火包围。田大勇把手一挥,大声喊:"同志们!快往下冲!往下!"他忽然看见娜真还在自己身边,双手抓着一根树枝在扑打,赶紧说:"娜真,快!快冲出去!"他俩刚绕过一棵大树,田大勇又看见左边有五六匹牲口,在大火中乱闯,他说了声:"你快下去!"自己又冲了进去,娜真也跟着上去,拾起带火的树枝,驱赶牲口。见牲口冲出去以后,田大勇赶紧说:"快走!"一把拉住娜真的手往外冲。这时,他们的身上已经着了火,但顾不得扑灭。刚跑出去几十步远,一根被烧断的大树枝掉下来,砸在田大勇的头上,他当即昏厥过去。
娜真一个箭步冲上前,推开树枝,背起田大勇就往外跑。田大勇个头比她高,身体又壮实,娜真背着他,脚拖在地,挂在一根树枝上,跌倒了。她咬咬牙,爬起来,背着田大勇又往外走。刚走十几步,她就眼发黑,腿发软,绊在一块小石头上,又摔倒了。她身上燃着火,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但她顾不得这些,背起田大勇赶紧往外跑。走了几步,摔倒了,爬起来再走。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到后来,她自己也晕倒了。
跟他们一起去赶牲口的战士,冲出大火后,不见他们两个出来,又返回去找。这时,从西岸来支援的第一批战士赶到了。同志们扑灭他们身上的火,抬到渡口去抢救。
火势越来越大。这火不是从一个地方着起来的,而是从几个地方同时着起来的,火苗乱蹿,燃成一片。幸好今天风不大,否则蔓延得会更快。
几百个解放军战士和藏族同胞,从中午一直奋战到晚上,仍然没有把火扑灭。他们顾不得休息,顾不上吃饭,继续与大火搏斗。大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爱护西藏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要保护国家财产。
夜晚,大火映红了半个天,把怒江河谷照得通红,在对岸看得也非常清楚。
西岸也很不平静。喇嘛寺的大铜号早就"呜!呜!"地吹起来,火越大他们吹得越响亮;腿骨唢呐发出刺耳的声音,人们越焦急,他们吹得越起劲。
穷达活佛站在三楼顶上,居高临下,俯看全宗,听着这嘈杂的声音,看着这熊熊的大火,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在黑夜中,他像猫头鹰一样,发出阵阵狞笑。他真想向全宗的僧俗百姓高声喊叫:"噶朵代本干得好啊!这大火烧得好啊!要把所有的'红汉人'烧死才好!"他对这几天他们的活动颇为满意,他在牧区点了把火,阿旺和索朗这两个老冤家对头,就是打不起来,也会互相猜疑,互相仇视,不会来参加他们的支援大会,更不会搞什么支援运输。噶朵的这把火烧得更好,不知要烧死多少汉人,多少牲口,更重要的是把人心搅乱了。这样一来,大部队就不能很快到达拉萨。噶朵最近接到噶厦的密令,说他们正在秘密地调兵遣将,准备用几个代本的兵力赶走中央代表关于《和平解放西藏办法的协议》签订之后,中央立即指派张经武任中央人民政府驻西藏代表,领导全区的工作。张经武绕道香港,经过印度,于一九五一年八月到达拉萨。张经武到达拉萨后,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开展工作,坚决贯彻党的民族政策和"十七条协议",受到广大僧俗人民的欢迎和拥护。,消灭先遣支队。只要我们能在这里拖住大部队,他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干。现在我们就可以向噶厦报告:你们放心大胆地干吧!汉人十天半个月走不了。就是勉强到了拉萨,也没有人给他们运粮,饿也要把他们饿倒、饿跑。他想:这一下我们的功劳可真不小啊!无论是台湾,还是拉萨,都会知道扎青宗有一个穷达活佛。不管"驱汉独立"的大业成功也好,国民党在美国的帮助下反攻大陆也好,我穷达都是有功之臣,凭着这两把火,至少也得给我一个四品官,赐几个庄园,外加几个大牧场。最好是把隆堆和措普两个部落都赏给我,我把那两个蠢家伙一起宰掉,派去我的代理人。再把索朗达杰那个漂亮的女儿和阿旺的妹妹统统抢到手……他越想越得意,仿佛从对面的大火中,看到了自己的灿烂前程。
这时,噶朵和穷达派去的人也跑到老百姓家,到藏军营房,到各地来的上层人士那里,四处活动,各种互相矛盾、荒诞离奇的谣言,在群众中传开了。
在兵站周围,在路口,在河边,从下午到晚上,站满了人,在那里可以听到各式各样的议论:
"汉人真坏啊!他们过了江,一把火就把我们的神山烧了。"
"不!不!不是汉人烧的,你们看,从下午到现在,金珠玛米冒着生命危险在救火。我们这里森林经常着火,从前有谁像今天这样救过火?"有人有根有据地进行辩护。
"一定是放牲口、砍柴的汉人,不小心扔下了火种。"
"罪孽呀!烧死了多少虫,多少鸟,多少野兽!佛爷说,杀生有罪!烧死一条小虫和杀死一个人的罪孽是一样的呀!"有人发出悲叹。
"'红汉人'到西藏,上不合天意,下不合民心,菩萨不保佑。狮头山是我们扎青宗的神山,上次发生泥石流,这次又发生火灾,这是菩萨对'红汉人'的惩罚!"有人悄声说。
"你说得对呀!汉人不久就要回到内地去!"
"……"
在人群中,有人念经,有人祈祷,有人磕头,有人高声议论,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低声抽泣,有人嚎啕大哭,也有人激烈争论。这里面,有虔诚的佛教徒,有善良的老百姓,有装模作样的,有心怀鬼胎的,有唯恐天下不乱的,也有拿了噶朵和穷达的钱应付差事的。各种人汇聚在一起,议论着一个主题,乍一看去,是一片混乱。
当天晚上,在郭志诚的指挥下,大家继续奋战,从四面包围,基本上把火势控制住了,使它不再蔓延。半夜,下了一场大雨,把山火扑灭了。两岸的老百姓,又掀起了一个念经祈祷的高潮,感谢菩萨的恩德,说是念经起了作用,菩萨显灵,泼下一盆"圣水",扑灭了这冲天大火。
清晨,天刚发亮,郭志诚让一些同志回去休息,把负伤的同志抬下去,又组织了二百多身强力壮的人,由他率领,排着队,从上往下检查,扑灭余火,不留后患。
这场大火是从半山腰烧起来的,牲口和饲养人员大部分在山脚下,所以损失不大。在这次战斗中,有两位同志壮烈牺牲,有十几位同志受重伤。
田大勇和娜真被同志们抬到江边的藏军营房,那里成为临时救护所,他俩都昏迷不醒。陈英和几个医务人员刚刚从西岸赶来,他们轻轻地帮娜真脱下烧坏了的外衣。绒衣绒裤也烧着了,脱不下来,只好剪开。陈英给她检查伤势,擦洗伤口,包扎好。她的两根长辫子,有一根烧断了一半,那一根烧着了一点儿,散乱地曲卷着,脸上被剐破了好几处,手心手背都烧坏了,有好几个血泡,有的已碰破,露出鲜肉。膝盖碰破了,腿上到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看样子是下山时摔伤的。陈英经过仔细检查,娜真的头部和上身都没有受伤,昏迷不醒,大概是因为过分劳累,再加上摔了几跤,摔晕了。大家也就放心了。包扎好以后,让她好好睡觉,由一个卫生员看护。
田大勇的伤比较重,头部和前胸负了伤,手脚和脸上也都被烧伤了。初步诊断是脑震荡,胸部还看不出有什么内伤,他一直昏迷不醒。
医务人员紧张地抢救重伤员,那些受了点儿小伤的人,都不愿意来麻烦他们,怕影响对重伤员的护理,下了山就回到自己的帐篷。西岸来的连帐篷也没有,只好挤在别人的帐篷里休息。卫生队又组织几个人,到宿营地和江边,为这些同志治疗。
仁青和尼玛次仁等人也和大家一起奋战了一夜,他们的手上也起了几个泡,衣服烧坏了。到第二天清晨,大火扑灭后,才和同志们一起下山。听说娜真受了伤,他俩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急急忙忙跑去看。这时娜真还没有醒,阿爸坐在她的身边,疼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那清秀的脸上到处都是伤。她安详地睡着,呼吸很匀称,阿爸也就放心了。
陈英轻轻走过来,向两位老人介绍了娜真的伤势和她所了解的负伤经过,一再告诉两位老人,娜真的伤不重,很快会好的。陈英又说:
"同志们说娜真很勇敢,昨天她和大勇同志一起,一直冲在最前面。"
尼玛次仁自豪地说:"我早说过,娜真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他又对仁青说:"好兄弟,不要难过,有这样一个好女儿,应该高兴。"
"我不难过,不难过。"仁青用满是血泡的手,轻轻擦拭着眼泪。
陈英见他们穿着一身湿衣服,又劳累了一夜,怕受凉,关心地说:
"大伯,你们是不是先去换件衣服,喝碗热茶,等娜真醒来后,我马上去叫你们。"
两位老人点点头,站起来,又关切地看了看娜真,然后走了出去。刚到楼梯口,郭志诚来了。他一见到两位老人,从楼梯底下就亲切地说:"你们受累了!"大步跨上来,一手轻轻地握着一位老人的手,问:"烧着没有?"
两位老人看着郭志诚,他的脸上也是一道道伤痕,手上的血泡比两位老人的还多,衣服被烧坏了,胸章也被烧掉了一半,那半截还挂在胸前。他是扑灭余火后刚下山,就来看望伤员。尼玛次仁感动地说:"您的伤比我们的还要严重!"
郭志诚说:"有你们两位老人带头,藏族同胞都很勇敢,为扑灭大火立了大功。"
尼玛次仁说:"金珠玛米最勇敢,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了西藏的森林。"
郭志诚又问:"娜真的伤怎么样?"
"不要紧,她睡着了。"仁青说。
"那我等一下去看她。你们也好好休息吧。"郭志诚又嘱咐他们:"你们都要去上点儿药啊!"
郭志诚把两位老人送走,正准备去看伤员,一个参谋急匆匆走来报告说:
"打死了两个放火的土匪,抓到了三个,还有几个跑掉了。据土匪交代,噶朵让他们从山脚下放火,想把牲口全部烧死,但他们害怕了,没有敢下来,远远地放几把火就想跑掉。"
"赶紧把土匪带到这里来。"郭志诚说。他要亲自审问这几个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