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乐工,如何力挽狂澜,让大唐第一酷吏退避三舍?
安金藏,太常寺乐工。因为艺人身份,别人不敢拜访豫王,他却能进入豫王府,为其演奏。对豫王的人品和超脱的性格,他很佩服,知道豫王不可能谋反。
府内侍从,多数被拘。经受不了来俊臣的酷刑,迫不得已,纷纷承认豫王谋反。
来俊臣正在得意,忽然一人闯入法庭,高呼:“皇太子未曾谋反,奈何诬陷?我一介艺人,人微言轻,但事关社稷,不得不说!我愿开腹剖心,替太子表明真迹!”
说罢,竟然一刀下去,往胸腹前一划,顿时鲜血喷溅,小肠外涌。
来人正是安金藏。
来俊臣见惯了残酷场面,但一小小乐工,如此大义凛然,让他心惊,不知所措。
左右上前探视,微微还有呼吸,忙稍作包扎。来俊臣整人无数,冷酷无情。不过,他所整的人,都是被迫受刑,敢于手持利刃,猛刺自身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正忙乱间,有太监来报:皇上有旨,速将此人抬入宫中。
来俊臣忙命人抬了安金藏,送往皇宫。
武则天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剖心案?原来,豫王谋反,案情重大,审讯当中,武则天派人全程跟踪,随时了解情况。
安金藏当堂剖心,可是个天大的新闻,监审人员迅速汇报,武则天大为吃惊。
庭审出现波折,只好暂停。来俊臣将受审人员临时关押,待后再说。
武则天一瞧,果然不假:这小子真是不想活了,脏腑外露。用手一探,还有气息,忙喊来御医,速速诊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武则天的老相好、御医沈南璆。沈御医虽然作风有问题(或许也是迫不得已,逢场作戏),医术却高明:将五脏安抚原位,裂痕用桑皮线缝好,外敷良药,通宵达旦,忙活了一晚。
次日黎明,安金藏眼珠能够活动了,有了点生气。御医再灌以上等参汤等大补药,竟保住了性命。
这一医疗案例,想必可以进入外科手术史了。
听说人救活了,武则天亲自前来慰问,了解情况。安金藏勉强报了姓名、籍贯,已是泪如雨下。若不是豫王蒙冤,自己能有今日?倘若拼了小命,让女皇冰释前嫌,救得豫王性命,则死而无憾了。
冷血武则天,神色黯然:“我自己的儿子,却不信任,连累你到如此地步……你也是忠臣了。”
回来后,武则天下令:豫王左右,全部释放。谋反一案,再不准提。一场大狱,烟消云散。
幸运李旦,躲过一劫。武则天的四个儿子中,他的命运,波折最大,运气却最好。三个哥哥都死于非命,只有他寿终正寝。
然而,继承人迟迟未能明确,却带来一系列隐患。复杂的政治格局,变幻莫测的你争我斗,反复无常的女皇性格,让局势越来越微妙。
宰相李昭德,乐工安金藏,一个权臣,一个百姓,仿佛改变了太子之争的格局,胜利似乎向李旦倾斜了。但这个倾斜没能持续多久,棋局又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起到关键作用的三个人物,也是对比鲜明:一个是宰相狄仁杰,另外两个,居然是武则天的面首。
年逾古稀的武则天,越老越犹豫,越老越没了主意。继承人问题,成了她最大的心病。
替武则天治疗心病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名相狄仁杰。
对武则天选择武承嗣、武三思做继承人,狄仁杰早有担忧,苦无机会劝谏。这一天,机会来了。
武则天看上了武三思,但她很困惑,很犹豫。在一次酒宴上,把自己的想法跟大臣们和盘托出。
众臣中,几乎没人敢言语。大家知道,反对立武三思为太子,是为武则天好,可这种好,要在武则天死后才知道。现在反对,一旦被武三思知道,还想活命吗?
只有宰相狄仁杰,面无惧色,从从容容,应对女皇,无非又是一番儿子总比侄子亲的道理。
这个道理,李昭德已经和武则天说过一次了,不新鲜。武则天面无表情,道:“这是我的家事,你不用干涉了吧。”
狄仁杰道:“天子以四海为家,率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的事,就是皇帝家事;皇帝家事,就是天下事。太子废立,事关社稷。臣既然是宰相,如此国家大事,如何不能干涉?臣不敢渎职。”
武则天哑然,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还是豫王吗?”
狄仁杰沉默了两秒钟,道:“有兄在,弟不可为长。庐陵王没什么大错,应当召回,庐陵王百年之后,让豫王继任,也无不可。”
武则天听罢,有所感悟,但还是犹豫不决。
天助老狄。当晚,武则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鹦鹉飞入屋内,自折两翼。武氏十分困惑,次日,把狄仁杰找来,让他解梦。
狄仁杰暗喜,忙道:“陛下姓武,鹦鹉自然寓指陛下,鹦鹉的两个翅膀,就是您两个儿子。保全了两个儿子,鹦鹉自然可以振翅高飞了。”
武则天信以为真,便把立武姓为继承人的提议搁置,思量起立庐陵王为接班人的事情来。
前一天,狄仁杰突然推举庐陵王,让武则天有点意外。但毫无疑问,这是相对理想的解决办法。
首先,从道理上讲,哥哥做皇太子,别人是说不出反对理由的。但对狄仁杰来讲,他突然推出庐陵王,还有更深刻的心理因素。
他很了解武则天。豫王李旦,整天在武则天身边,见得越多,缺点看得越清楚,越心烦。她经常骂这个儿子不争气,恨太平公主不是男儿身。如果推举豫王,武则天很可能会反感,当场拒绝;推举庐陵王,武则天一时没有思想准备,难以当场拒绝,这就给自己留下了时间。何况,距离产生美,庐陵王被贬到偏远地方,通信不便,多年不见,做妈的肯定有些思念。而且,庐陵王老老实实在那里呆着,没传出什么谋反的消息。这种“距离美感”,豫王是不具备的。
两个妃子诅咒武则天以及豫王谋反案,虽然事后证明都是冤案,但已在武则天心中留下阴影。
诅咒案、谋反案这两个“错误”(虽然是假的)和庐陵王当年犯的错误(只是说了一句把江山送给老丈人的玩笑话)相比,显然要严重得多,对武则天的刺激,也要大得多。而且,身居都城、名义上还是皇太子的李旦,已成众矢之的,是武氏兄弟的重点打击对象,推举豫王,很可能遭到猛烈反扑。所以,狄仁杰郑重说出了庐陵王这个名字。老谋深算。
武则天找到了最好的答案。
找到了答案,不等于落实答案。武则天举棋不定。这时候,另外两个关键人物出现了。
这就是武则天的面首——张昌宗、张易之兄弟。
这两个人,没给大唐办什么好事,但偏偏在关键时刻,起了关键作用。
张氏兄弟和一个吉姓大臣关系不错。吉姓大臣受狄仁杰影响,对张氏兄弟道:“你俩这样下去,恐怕不是办法——没什么功绩,皇上一句话,就做了大官,皇帝百年之后,你们靠什么生存?”
张氏兄弟一听,自然心惊:“您给指条路吧。”
大臣道:“皇上渐渐衰老,没几年活头了,天下暗流涌动,都盼着大唐复国,庐陵王众望所归,你们何不劝说皇上,迎回庐陵王?这样既符合天下人的愿望,你们也可立下大功,不但能够借此免祸,且可以长久富贵了。”
张氏兄弟一听,嗯,有道理。于是,在武则天的床上吹起了枕头风。
枕头风,是战术选择;狄仁杰推举庐陵王,是战略选择。
一个是四两拨千斤,找准了支点;一个是高屋建瓴,老谋深算。战略与战术的完美结合,破解了武则天的继承人迷局。
更重要的,是如愿以偿,保住了大唐龙脉。
这个继承人,让武则天作茧自缚。皇帝宝座从唐中宗李显的手中夺来,若干年后,又把皇帝宝座,拱手还给李显,还给了大唐。
竹篮打水一场空,大梦一场。
庐陵王,真的回来了。
武则天立他为太子,并赐姓武。姓什么不是问题,太子一旦成了皇上,一切皆可恢复。
需要提一下的是,吹了枕边风、迎回庐陵王的两个关键人物——张昌宗、张易之,并没有像别人说得那样,长久富贵。
他们死在了武则天前头。
4. 情人间纷扰起祸乱
太平公主无奈上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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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变多了,就容易造反
废立频繁,就容易政变,政变多了,就容易造反。今天换、明天换,换储习以为常,凭什么不能落到我头上?
武则天频繁废立,后果之一是让大家觉得,做或者不做皇帝,都一句话的事儿;后果之二是,不管有实力还是没实力的,都做起了皇帝梦。
一个代表是酷吏来俊臣,被控谋反、企图称帝,结果死翘翘了。另一个代表是武则天面首张昌宗、张易之兄弟,居然也做起了皇帝梦。既然皇太子可能姓武也可能姓李,那下任皇帝凭什么就不能姓来、姓张?
主要人物关系谱
历史,有时候总是在重复着一些东西,好让人知道什么叫冤冤相报,什么叫恩怨轮回。
当年,武则天为了对付豫王李旦,害死了李隆基的亲生母亲。若干年后,李隆基则以杀死太平公主的方式,报了仇。
然而,连环的报复没有结束。李隆基也不会想到,武则天面首张易之的后代,摇身一变,成了朝廷重臣(杨国忠),最终导致了著名的安史之乱,大唐险些亡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杀我妈妈,我杀你女儿;你中兴了大唐,我险些沦陷大唐。
残酷的政治斗争,仇恨如此延展,可谓屡见不鲜,让皇室成员麻木,直到习以为常。
这并不特别。
特别的是,情人间那些微妙事情,也会影响政治格局。
张昌宗、张易之这两个武则天的情人,在关键时刻,靠“枕边风”的威力,帮武则天下定了决心,立庐陵王为太子,救了李氏。而杀死他们的,也是李氏。
人,可以得意,不可忘形。
这两个人,恰在这一点上犯了大忌,树敌太多,成了众矢之的。忘乎所以的结果之一,是他们居然把太平公主也得罪了。
太平公主内心也有做女皇的冲动,但她有很深的李氏情结,希望长久流传的,是李氏,而非武氏。
因此,当年她拒绝武承嗣、选择武攸暨,还有一个不能告诉老妈的因素:武承嗣有可能成为皇太子,而武攸暨和武则天血缘关系较远,没有成为太子的可能。
太平公主无法忍受和一个切断李氏皇脉的人生活一辈子。事情如果真的朝那个方向发展,太平公主恐怕只有一个选择——杀武承嗣,自己做皇帝。
没有选择武承嗣,还是给姓武的做了二手老婆。太平公主这一选择,心机很深:既可避免将来出现“夫妻争帝”的局面,又巧妙地掩盖了自己的“挺李”、“挺唐”思维,形成了很好的伪装。
她是武则天最疼爱的孩子,母女情深。然而,在政治立场上,两人却势不两立。
掩盖,深深地掩盖,不露痕迹。
太平公主只能这么办,不能让母亲对自己的“挺李”立场有任何察觉。
老太太一旦察觉,等待自己的,很可能是和三哥、四哥相同的命运。
韬光养晦。
时日无多的武则天,倍感孤独,两个“面首”,成了她填补空虚的良药。
张昌宗是太平公主处理掉薛怀义后,献给老妈的。张昌宗不肯“独富贵”,又给武则天推荐了张易之。
最初,张昌宗其实也是太平公主的情人之一。
观念开放的太平公主,对自己有情人并不避讳。不避讳,目的是为了掩盖埋藏在内心的政治企图。
太平公主深谙政治法则,她知道,在政坛上,若想不被人注意,最好的办法有两个:一是贪财,二是好色。
贵为公主,她实在没有必要贪财了。即便如此,还是大兴土木,表面上钟情宫室,真实目的是转移视线。
至于情人,太平公主继承了不少老妈的基因,上行下效,自然有此偏好,傀儡老公,奈何不了她。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情人间争风吃醋,却让她无法韬光养晦,走上了政治前台。
风烛残年。704年的武则天,进入了生命的倒数第二年。
太平公主内心是矛盾的。她希望母亲长生不老,但也隐隐有点快意——母亲去世,李氏王朝,可以中兴了。
平静的等待中,一件案子,撞起波澜。
太平公主的情人之一,司礼丞高戬,突然被革职、流放。
前面说过,太平公主比姑姑高阳公主、母亲武则天更进一步,她的情人,不局限于出家人,一些朝廷大臣,也在其列。高戬就是其一。
高戬无缘无故,怎会突遭流放?是谁,敢在太平头上动土?
公主勃然大怒,却又无可奈何,空发了一通脾气。因为,下命令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妈武则天。
太平公主恨的不是武则天,而是自己的老相好、武则天的现任面首——张昌宗。
张昌宗不知好歹,不甘心做“面首”,起了政治野心,企图操纵武则天。这一点,已让太平公主醋意、仇恨迸发,没想到他得寸进尺,主意打到了高戬头上,欺人太甚!
给我机会,还你以死亡!太平公主暗发毒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仇恨,并非今日始。
当年,太平公主发扬人道主义精神,把自己相中的、英俊潇洒的张昌宗,献给老妈武则天。那时候,她算的是“政治账”,目的是韬光养晦。但无论如何,情人拱手相让,心里总是酸溜溜的。
她满指望,张昌宗能不忘旧情,最起码要知道天很高、地很厚,不要忘乎所已。哪知道怕啥来啥,张昌宗的尾巴,真就翘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