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大声骂人的仿佛要把军服崩开的军官拿起皮鞭朝他挥去，动作熟练的不像第一次。“闭上你的嘴，知不知道我们一问就知道！”说罢他转向暮雪那边，跟旁边的人使了使眼色，旁边的人摇摇头，他气恼的从桌上抓起一张纸伸到暮雪眼前，尽量忍着怒气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暮雪瞥了一眼，那就是二少爷在书桌前写了很久的密信，全都是她看不懂的符号，也或许是某种文字，但是她不知道，一个也看不懂。
“老子没功夫跟你消磨时间，快说上面写了什么？”这个满脸横肉的军官野兽般盯着暮雪的双眼，他以为这招对一个孱弱的女子会有用，但是很可惜，他得到的回应仅仅是这个女子轻蔑的一瞥。
“啪——”他挥起巴掌朝暮雪的脸庞打去，声音响彻整个房间，连他自己也感到手掌火辣辣的疼，于是低声的咒骂了一声，继续转向这个即使被打了耳光，可依旧面不改色的女子，他咬着牙齿问：“你最好想想清楚，这里不是学校，我不是先生，我对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反政府学生可没那么好的耐心！你说，这封密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只要你清清楚楚的说出来，我保证马上放你走，也放他走……”说着他指了指身后早就失去了全部理智的杨若丞，要不是累到连呼吸都困难，他保管会杀了这个不得好死的军官！
“放她走……她什么都不知道……放她走……混蛋……”
“现在不是问你！臭小子，既然你那么想说，那你说，上面写的什么？说！”
这个满目愁容的少年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让她离开这里……”除了这句话，关于密信上的内容他只字不提。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在这个阴沉的、残忍的、血腥的、即将到来的黎明。再过几个钟头，他们应该坐在回扬州的火车上，欣赏窗外渐渐复苏的晨景，然而此刻窗外，只有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当再一个黄昏到来的时候，这间轮番上演严刑逼供的审问室走进一个身板笔直的男子，他穿着不同的军装，脸上浮现的是一种可怕的威慑力，不是长得凶神恶煞，而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阴森的气息。他一进来，就有人迎上去用奇怪的语言跟他说话，只见他点点头，用生硬的中文对突然之间缩进龟壳的骂人的军官说：“他们什么都没说？”
“队长放心，很快就问出来了，很快。”他陪着笑脸点头哈腰道。
这个一丝不苟的日本军官缓步走到身绑在椅子上的若丞身边，俯身对视着他的双眼，然后依然用生硬的中文对他说：“你的同胞出卖了你，你还有护着他们的必要吗？”
他虽无力，眼神却坚毅如旧，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面无表情的日本军官，然后用轻微的冷笑当做对他的回答。
“不识抬举的东西！坂田队长，让我来教训这个臭小子！”
“你除了打人，还会什么？”坂田看也没看他，就这么说了句，随即又对面前这个让他稍稍产生钦佩的少年说，“中国的未来，不是由你一个人决定的，就算你坚持不说，也不代表别的中国学生也像你一样。”
“那你就杀了我。”
“我有办法让你开口的，在杀你之前。”日本军官重新直起身子，面向被捆绑在另一个角落的女子，他以为她也是传递情报的大学生，“你们是一起的？”
“这件事跟她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
“坂田队长，这个女学生到现在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吃不准她是不是也是秘密情报员。”满脸横肉的家伙补充道。
只见坂田缓慢踱步到暮雪身边，单手抬起她的下巴，似乎另有一番目的，或许只是做一场戏，没人知道面无表情的人心里在想什么。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要的，可能是情报，也可能……是女人。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暮雪的下巴，她就傲气的仰起头，用一种鄙夷的目光轻视着眼前人，轻视着她眼里的一切。
坂田生硬的中文再次在黑暗的房间里响起：“不管她是不是，只要这里有人知道就行。女人嘛，要不就是出卖别人，要不就是出卖身体，对不对？”
忽然之间，似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迅即一丝诡异的气氛开始在屋内蔓延。“坂田队长，要不要再准备一个审问室？”
“你说呢？”他反问道。
当坂田带着暮雪离开这间审问室的时候，暮雪始终淡定的目光在与若丞的双目交汇的那一刻，竟闪出一丝忧郁和企盼，这仿佛蕴藏着无尽伤痕的眉目如一把尖刀刺进若丞的心脏，那是比先前任何锐利的武器都要让他痛上一百倍的痛楚，他宁愿被斩去双臂，砍去双腿，甚至奉上头颅，也不愿她有如此哀伤的眼神！
但是没用，就连他自己的性命也握在别人手中，他明白，就算他把密信上的内容完整无缺一字不差的说出来，外面那群人依然不会放过他，那个面无表情的日本军官也不会放过暮雪，他要的，远远超过单纯的情报。
但是此刻，坂田在走出房间前还假惺惺的扮演他的人道主义。“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保护你和你的同胞。”
说罢，他迅速离开他的视线。
什么叫做聪明人，难道“苟且偷生”就算聪明人了吗？若丞紧咬着牙关，一股血腥味在唇间漫延，就像一只暴戾、残忍、力大无比的魔爪，在中国人的土地上繁衍滋长。
面对眼前这位白皙纤细，甚至显得孱弱无比的异国女子，坂田有种说不出的敬畏感，或许她长的眉清目秀，如诗一般柔情似水，也或许她掩藏在柔弱外表下那股不屈的倔强，让他从心底想征服她的倔强。
他只留自己和她共处一室，然后亲自给她松了绑，看她异常冷静的轻抚手腕，这让他想起曾经也遇到过的女情报员，她们不是宁死不屈抗争到底，就是在大哭一场之后全然招供。
但是今天这个中国姑娘不同，在她身上既找不到视死如归的决心，也找不到丝毫恐惧，反而是静如止水的心境深深吸引了他，这是一种奔流在血液的精神毅力，让人莫名神往。
“我刚才跟你的同胞做了个协议，我给他一天的时间，如果他还是不招供，我就会拿走你身上的最宝贵的东西，你猜猜看到最后会怎样，是他赢？还是你赢？”
她依然视若无睹的轻握手腕，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说话，但坂田知道她一定听到了，她知道这样的姑娘绝对不会把心思写在脸上，尽管她心底早就起了波澜。于是他搬了张凳子坐下，静静的等待那漫长的二十四小时。
每过两小时就会有一个士兵进来跟他汇报情况，但每次结果都是一样——紧咬牙关。
在幽暗的审问室铁门被打开第十一次之后，坂田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渐渐浮现出一种胜利的喜悦，这是他与隔壁那个中国学生的协定，现在，协定就将被打破，因为再过不久他就赢了，故事的结局不是他得到了情报，就是得到了眼前的女人。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坂田踱步的频率逐渐加快，他甚至走到暮雪身前，打量着她动人的脸庞冷酷的说：“看来你的同胞宁可出卖你的尊严也不肯出卖他的情报，中国人真是太有趣了，尤其是此时此刻。”
其实每次有士兵进门，在他们报告情况的那一刻暮雪都在心里默念，千万不能让二少爷说出密信的秘密，他宁可放弃生命也不肯放弃的使命，岂能毁在她的身上？既然他连生命都可以放弃，她的生命与他相比如此卑微，那么她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呢？
这一天，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不仅要抵抗随身袭来的疼痛，还要忍受内心的谴责：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为什么要带她来南京，如果不是我要求她跟我一起来，如果她还待在家里，那么我至少可以在临死前渴望她的身影，但偏偏是我把她带到了这里，把她带到那么危险的境地……
接下来，若丞怎么也不敢想下去，他可以想象自己的死亡，也不敢想象暮雪受半点伤。
此刻那个看似凶残但却懦弱无比的军官再次问他，说，还是不说？
时间就要到了，再不说的话天知道那只东洋狗会对暮雪做出什么龌龊的事来，但他知道，即使他说了，他还是会侮辱她，但是，他始终坚定的信念产生了动摇。或许，他会放过暮雪，只要他把密信上的内容说出来，这个坚守信诺的日本人或许会放过暮雪。
但是……那么多条性命在他的手上，甚至包括亿万中国人的将来，难道还有什么比祖国的命运更重要的吗？
想到这里，他沉痛的闭上双眼，好像这样就能将一切矛盾与挣扎隔绝在思想和现实之外。
“想好了吗？到底要不要说？”军官再次把密信摊到他面前，他低着头，尽量不让视线与其接触。
“时间差不多了，报告坂田队长，这个该死的家伙的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
“是！”
“等等……”忽然间，在沉默了整整一天之后，他终于开口，就两个字，就让他所有的对手看到了希望。
这场漫长无比的较量，即将拉下帷幕，坂田拿出怀表，看了最后一眼，然后合上。
“看样子，你的同胞，已经做出决定了，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他用生硬的中文宣布着，不知为何，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暮雪的心竟格外的安心，太好了，二少爷没有因为她，而放弃自己的使命。
只是眼前这是虎视眈眈的野兽，却比刀子、尖针、灼火、利剑都要来的穷凶极恶，纵然她能忍下所有肌肤之痛，却无法忍受他的临蓐！
这种危及心灵的屈辱感曾经永林也让她尝到过，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种情况，没想到可怕来的如此之快，是不是过去那几天上帝对她太过宽容，才会立刻夺去她些许快乐，让她要再次为屈辱而抗争？
面对坂田的步步逼近，她只能朝仅有的空间躲，她下意识四处张望，却没有可以自卫的武器，难道，真的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吗？难道，连死都不行吗？
她不得不承认面前这只衣冠禽兽的力量比徐永林大的多，才片刻工夫他就将她整个围住，不管怎么挣脱还是被他死死的按在墙壁上。然后他开始进一步的进攻，他用两只强壮的手臂撕扯她的衣服，好在深秋时节穿的衣服多，要撕开层层衣服还需一点时间，只是时间再慢也在流失着，最后他胜利了，战胜了柔弱的女孩所能使出的最大的力气。
然而奇怪的是日本军官的眼中并没有禽兽般的欲望，而是一种近乎于欣赏的诡异神态，仿佛眼前这个颤抖的少女的躯体是件精美的艺术品，他必须静下心来慢慢品味。从她汉白玉般温润的肌肤，到洁白无暇的双肩，从让人垂涎三尺的红唇，到深藏着一汪清水的动人明眸……她浑身上下无处不在散发沁人心脾的香味，只是这种香仿佛蕴涵着深不可测的剧毒，从她那双写满了骄傲的眼睛里直勾勾的往外散射。
正是这股与生俱来的强大的精神力量深深诱惑着坂田，他想得到她，又怕伤害她，他望着她喘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过不久这个与众不同的中国女人就会渐渐失去力气，他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一阵仓促而沉重的敲门声打破了审问室内末日般的挣扎与喘息，仿佛一只来自天堂的手，将垂死的生命拉出地狱。
坂田收回内心的渴望，不用着急，反正这个女人迟早是他的，就算那个被拷问了几个日夜的中国学生说出情报，他也不会停止对面前这个神秘女子的渴望。
他转身去开门，被他扯破的衣服还在暮雪手中牢牢捏着，因愤怒而颤抖的双手泛出死一样的白，她就这么护着胸前的衣服，眼神中还弥漫着一股濒临绝望的疲惫。
“坂田队长，这是我们蒋雄义蒋司令的亲笔文书，要你立刻释放关押在这里的全部中国学生！”来者手持文书，话语中夹带强烈的敌意。
看到释放书的坂田并无惊讶也无气恼，而是非常镇定的点点头，看上去就像个极有教养的绅士。“这是中国政府下的命令？”他谨慎的问道。
“这里有蒋司令的签名盖章，若坂田队长还是不信，我们蒋司令就在办公厅外等着。”
“蒋司令来了？”坂田下意识挡在门口不让通讯员看到身后还有一个人，随之而道，“既然司令亲自上门，这个面子我总归是要给的。”
说罢他便随通讯员与门外的蒋雄义会面去了，纷乱的脚步声在昏暗的走廊回荡。
上帝还是站在弱者那一边的。
他们走后不久，暮雪才渐渐回到现实中，刚才还如铜墙铁壁般坚固的意志此刻却仿佛被人偷走了似的，她必须依附着墙壁才能行走，就这么短短几步路几乎耗尽了她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
可她知道自己必须前进，因为有人的处境比她还艰难。然而才扶着墙壁挪动到门口，双腿就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她只感到她整个人在慢慢的往下滑，像一根坠落的羽毛，缓慢而轻盈。
若不是身后那人及时抱住她滑落的身体，她必定会仰天倒下，于是她就这么软绵无力的靠在那个人的身上，在她意识完全丧失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那个人在她耳边轻声呼喊她的名字。
暮雪听到了，尽管说不出，但心里清楚：“太好了，暮雪知道大少爷一定会来的……”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后已是火烧夕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