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稀薄的日光,拨开朦胧的晨曦之雾洒在临华殿的金色宫顶之上。晨钟嗡嗡的响了三下,一个绛红色衣着的公公正步履匆匆的向临华殿走来,手中稳稳的捧着金紫色朝服,此人正是徐途。
不多时,临华殿两扇厚重的宫门便打开了,楚君微从中大步流星的走出,向着皇宫正殿走去。一盏茶的时辰,元玉梧也梳洗完毕、穿着好了从里边走了出来,打算先回鸾影宫。
按律临华殿是不可以留宿后宫妃嫔的,可昨夜陪着皇上阅折子,时辰太晚,元玉梧俯身在桌案前睡着,今早一睁开眼,便看到自己已经置身在临华殿的寝宫。身旁的男人还未醒来,双眸轻轻闭着,睡的很是安稳。
睡着的他,神情中没有了平日的严肃,眉心平展,深邃的眼眸隐藏了起来,也让人看不出那份慑人的戾气。元玉梧轻轻一笑,才发现自己眼前这张面容,是用一生也看不够的。
这样想着,她的步子轻快了许多,一路从临华殿向鸾影宫走去。
刚刚踏进鸾影宫,就依稀看到正殿坐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元玉梧一愣,转身和桐碧对视了一眼。走近时,看到原来是容妃在此等候。
容妃远远便看到她,待走近些时,福身行礼,开口唤了声,“姐姐早。”
元玉梧点头,吩咐桐碧去准备早膳,自己则在正殿桌边随意坐下来,问道,“妹妹这么早来,不如一起用膳罢。”
容妃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也好,正巧赫蕾有些事想说与姐姐听。”
早膳不过是两份素面,一些点心。元玉梧亲自拿了银筷递给赫蕾,“妹妹请自便。”
赫蕾有些讶异,左右看了看,问道,“姐姐用的早膳就这样简单?”
“一顿膳食而已,一个人怎么吃的了那么多,还不如简单一点。”元玉梧觉得有些饿了,拿了筷子先吃了起来,说道,“桐碧的厨艺皇上都亲口夸赞过,妹妹尝一下这素面合口么?”
赫蕾看着桌上简单的膳食,用银筷挑了面送入口中,随即点头笑道,“果然是很好的,难怪姐姐会喜欢。”
她并不心急,等到一碗素面见底时,才开口说道,“上次的事,说到底是姐姐出言相救,赫蕾还一直未有机会亲自来谢谢姐姐。”
元玉梧知道她是指上次全妃陷害一事,那次事情过后,太后言明不准任何人在后宫中继续有所议论,所以一时之间王美人之事便销声匿迹。
时隔月余,容妃忽然提起此事不知又是什么意思。念及此,元玉梧浅浅一笑,避重就轻的答道,“妹妹说的事,本宫已经忘了,还望妹妹也不要在记于心上了。”
赫蕾毕竟是心直口快之人,未多想便答道,“刚入宫时,我不怎么喜欢你,其实现在还是如此。说到底我是气不过为什么皇上专宠于你,不过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乌桓国的人都是忘恩负义之辈,你确确实实是不计前嫌,救了我一命,所以我自然会报答你。”
“好。”元玉梧笑笑,也答的干脆。
“就……就这一个字?”赫蕾挑眉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究竟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
“妹妹既然来了,就不会不说,我又何必问那么多。”元玉梧垂眸倒了杯茶,顺手也帮赫蕾倒满茶杯。
赫蕾愣愣的接过,继续疑问道,“你就不好奇么?”
元玉梧坦然的摇摇头,“比起后宫中这些事,我更好奇的是乌桓国究竟是怎样一片土地,竟然养出了妹妹这样直率的人。”
“你是在夸奖我?”赫蕾听的已经有些一头雾水了。
“你若觉得是,那便是了。”偏偏元玉梧还继续和她绕着圈子,玩起了文字游戏。
“我……你……”赫蕾想了想,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元玉梧看着她郁结不得解的神色,无奈的噗嗤笑了出来,说道,“妹妹说罢,究竟是什么事?”
赫蕾眨了眨眼,看了下左右的丫鬟。
“下去罢。”元玉梧会意,挥了挥手。看桐碧也神色寂寂的打算离开,她开口对赫蕾说道,“桐碧就不用出去了,她随了我这么多年,不是外人。”
“娘娘?”桐碧没有料到她会如此信任自己。
元玉梧点点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既然姐姐这么说,就听姐姐的罢。”赫蕾问道,“姐姐可是有过一个孩子,今年虚岁正好五周岁了?”
这下换做元玉梧心里一惊了,她笑起来,“我四年前才与皇上相识,妹妹这话从何说起?”
“当真没有?”
“当真没有。”
赫蕾松了一口气,了然的说道,“那倒是我弄错了,虚惊一场,姐姐莫怪。”
紧接着,赫蕾疑惑的对她的丫鬟说道,“真是奇了怪了,那天明明听说这孩子是玉妃的,五周岁,叫做……哎,叫什么来着?”
她的贴身丫鬟接口道,“回娘娘,好像是叫做‘兆若’,是位小公主。”
“兆若公主?”
“是。”
元玉梧一震,“妹妹方才说什么?”
“我误以为姐姐你与皇上的孩子叫做兆若……”
赫蕾话音刚落,元玉梧便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上写了两个字,问道,“可是这个‘兆若’。”
“是,”赫蕾点头,就爱你元玉梧神色有异,不禁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你在何处、听何人提起的这个名字?”
“就是……”赫蕾皱眉答道,“是安妃,那****去她宫里想让她教我下棋,好讨皇上欢心。无意中撞见她在和一个男子说话,两人看起来很是神秘,我未敢多留,便匆匆离开。离开前听到她说起这孩子对姐姐你很是重要,务必要找到。所以我还以为这是……是你与皇上的孩子。”
“不是,”元玉梧愣愣的摇头,目光变的没了焦距,飘向更远的地方,答道,“兆若并不是我的孩子。”
“那她是……?”
兆若,是前朝静妃和先帝的所生的公主。果然,她刚才就应该想到的,若是兆若还活着,今年正巧虚岁有五周岁了。静嫦姐姐去世之后,她就一直在四处寻找兆若,后来终于找到这个前朝皇室唯一留下的子嗣,再后来……兆若就被太后带走,一年有余的时间中,杳无音讯。无论她怎么打探,都得不到一丝一毫有关兆若的消息。因为以楚君微的为人,他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无论你怎么努力,都不会如愿。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可如今,兆若有消息了么?
可如今,安妃也开始有动作了么?
她不得而知,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要见到兆若。
这是静嫦姐姐最后给她的托付,静嫦曾经待她如亲生姊妹,面对姐姐的遗孤,她怎么能置身事外?
可是,楚君微那边……她只觉得无奈。好像又一次走到了绝境,她如履薄冰,不敢进、亦不敢退。
午膳时分,徐途公公过来传话,说南英山的匪帮又开始在城中滋事扰民,日渐猖狂,在临近京城的五个省都建了分堂,声势浩大,甚至开始暗暗招募,组建军队。而皇上正在临华殿与一众大臣议政,特地让徐途来鸾影宫告知玉妃,今日不与她一同用午膳。
元玉梧点点头,看着一桌子各色菜肴,忽然也没了胃口。懒懒挥手,让丫鬟把膳桌撤了下去。
桐碧见她今日自从容妃走后就神色有异,不禁担忧的开口,“娘娘不用午膳,是身子不舒服么?奴婢去太医院请陆太医过来好么?”
“不必了,没有身子不舒服,不用小题大做。”元玉梧起身向书房走去,“我一个人静一静。”
她是需要静一静,细细的盘算了。可是还能怎么样盘算?兆若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楚君微篡位夺宫之时,她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幼儿,什么都记不得。可斩草除根的道理,楚君微是再清楚不过了,否则也不会这么久都不允许她和兆若见面。
楚君微。她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不知念了多少遍。垂头看去,白色的纸上,不知不觉已写满了这三个字。
她还记得很久之前,自己总是喜欢模仿楚君微写字,那苍劲的笔法、恰到好处的力道、潇洒的字形,每每令她着迷。后来他潜龙蛰伏,变成了九五之尊,在金銮殿中她坐在他的怀里,抬头笑问道,“那以后我可不能在模仿你写名字了,否则是会被杀头的是么?”
他从堆积如小山的奏折中抬头看她,略一挑眉,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无奈一笑,“乱说什么,这三个字你不但可以写,还可以一生都记在心中。”
一生?元玉梧笑起来,他们从相识至今四年有余了,回身向来时的路看过去,四年的回忆,爱恨交织。他的名字,楚君微这三个字果真已经像是她身体中的一部分,无法分开了。
没有阴谋,没有谎言,没有欺骗。
她勾起唇角,浅笑着想,这是他的承诺,所以她也应该坦诚的对待他。那么,就如实告诉他罢,告诉他自己想见兆若,告诉他自己不愿再算计、不愿再欺骗,所以请他也如实的告诉她,兆若究竟在何处。
曾经无暇的感情已经历了千疮百孔的折磨,如今,她可否再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