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婵把头依偎在黄硕胸前,一五一十地讲述最近发生的一切。她告诉他,她妈怎么作出和唐家订婚决定,怎么给她定下最后订婚期限,唐家认为他们在一起是孩子般行为,不可原谅的,唐朗和她约会的时候,明确地对她的轻薄举动表示的愤慨。
“你有什么轻薄举动呢?”黄硕幸福地笑了。
“他指的是和你在一起,他要求我与你断绝一切来往,他说(学着唐朗的声音和腔调)‘我唐家在县里是有名声的,你这是给我的声誉抹黑,有朝一日大家都会知道,我的未婚妻同别人勾三搭四的,这像什么话?这是对我名誉的污辱!’”
“其实你跟着唐朗挺好的,有享不尽荣华富贵。”黄硕心里酸酸的。
白玉婵笑:“你放心吧,我当时就说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不必因为我的流言蜚语感到屈辱,因为我不是他的未婚妻子,也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妻子!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白玉婵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好像是给学生讲着格林童话,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样子,每当有人从旁边走过,她就把声音压低,或完全停住不讲,静静地看着黄硕的脸。
黄硕刮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小丫头,你可别后悔了,到时想回也回不到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妈也是这样说的。”白玉婵叹了一口气,“看得出我妈很伤心的,她知道我和唐朗没有感情,但她还是那么强烈要求,她说你很滑头,说我被您骗上当了……”
“可是,”黄硕大声说,“我见到你妈,我真想拿把刀把心剜出来让她看的,然而你妈那么固执,会相信我吗?”他一把抓住白玉婵的手,放在胸前,“请你相信我,我不是骗子!”
“你看我像不相信你的样子吗?”
黄硕一把抱着白玉婵,胸膛里一下子啪啪燃烧起炽烈的火焰,他感到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他忍不住把嘴巴往她的脸上送。
白玉婵将他推开了。众目睽睽之下亲热,她一点也不习惯。
黄硕满脸通红,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向前面一把蓝色太阳伞跑去,那是摆买雪条的摊档,也出售玖瑰花。那花却要五元一支,黄硕徘徊了一会,心里盘算着回家的车费和这些天费用,咬咬牙,最后还是把手里的玖瑰花放回去,然后跑到对面花圃去,那些草木中,一朵花伸出头来,好像对着他微笑,他跑了过去,刚要把鲜花摘了,猛然瞥见戴着红袖章的园丁出现了,正用铁锹不慌不忙地护理花木。黄硕只好失望地往回来跑,这时候,他看到了一条臭水沟,不,是沟边那个垃圾堆。他飞快过去,从那儿捡了朵残花,这花形状枯萎了一些,有一瓣打折了,可是色彩在暗淡里还是挺有生气的,一丝香味也在臭味里倔强地透露了出来。黄硕找水把洗干净,然后拿了回来,送给白玉婵。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她送花哩。
白玉婵脸上一红,挂上了晶莹泪珠,心里竟涌起巨大而意想不到的幸福!晚上,他们去找深圳的一个同学。他们到了那个同学任教的学校,遇上那同学却不在,据说带学生出外旅游了。他们才发现来得不是时候,转到街上,才发现起风了,高楼后面的天空,不时被闪电划破,送来一阵阵雷声。一会,雨声哗哗响成了一片。他们跑到高架桥下面,相拥而坐,默不做声地过了好长时间。
已经很晚了,街上的人影稀疏了。
黄硕站起来,拉着白玉婵的手,他们要找酒店过夜。刚走出天桥,他们被拉上了一辆公安车。他们一时弄不清这是公安,还是治安队。
车子走到市区尽头,周围房屋稀稀落落,再去便出了市区,在这前后,他们经过了公安局和几个街道派出所,为什么不进去呢?黄硕莫名其妙之际,眼前一暗,被套上了个麻包袋,背脊也被顶住了,硬梆梆的,是一把匕首。车子抖动起来,是拐进了一条土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车子才停了下来。黄硕头上的麻包袋抽去了,被踢下车来。
一个脸上有弯曲刀疤的人从点着火的木棚里出来,映着火光,身躯显得特别高大。他捏着黄硕的下疤,压低嗓子厉声吆喝:“要命还是钱?想活命的,你把钱放出来。”
黄硕吓得瘫了,情急之中不忘拽住白玉婵的胳臂。他听到旁边的白玉婵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这儿像是一个废弃的养鸡场。
很长一段时间,黄硕才恢复了镇静。他的身上已经给搜过了几遍,几个人像公安人员审问罪犯一样严肃地盘问他,了解他的经济来源。
“我就是死,也不答应你们的事!你们休想得到钱。”黄硕大声地嚷开了,可是,那几个人哄笑着把他推到一旁。一个脸上有黑痣,黑痣上长着一束毛的人盯着他说:“你这样的人我们见过多了,开始像个疯狗了,之后就会像只乌龟了。”有个人笑出一嘴黑牙,摇摇晃晃过来,抓住她的大腿,摸了摸,说:“还好还好,还没尿湿裤子呢。”
“你们快放了我吧,我身上没钱的。”黄硕换了哀求的口气。
没谁听他的。好些人绕着一个火堆,围成了一个圆圈。不一会,空气中飘着一股香味儿,黄硕看到那些人的嘴在动,知道狗肉烤熟了,那人在吃狗肉,而且在骂狗:“每次我一进围墙,这条狗都不吠的,在下面等着,不声不响扑过来就咬人。”黄硕想喝一口水,刚要说话的时候,一个人过来了,往他嘴里一塞,是用一圈卫生纸包着一块狗的骨头。黄硕想呕,但嘴巴给塞住了,呕不出来。那人踢他一腿:“嚷什么嚷什么?没钱在这儿嚷什么?在深圳就是捡****都赚得到钱的,你这么懒干什么?懒虫光荣呀!”
火光中,一个脸上挂着两撇长而卷曲的胡髭的人,打着饱嗝过来,只见他把衣服一脱,立刻有一身横肉裸露在黄硕的面前。黄硕看着他,感到大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因为,他的黝黑的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应该说的神情,凶狠、刻毒、卑劣,那张嘴巴深嵌在鼻子和尖下巴颏之间,挂着刻毒的讪笑。谁只要看上一眼,心里便豁然明白:这种人一生下来就不会好到哪儿去,而且这种人在世上最后得到的只有一种报应,那就是惩罚的子弹。那人一只手挖着牙齿,一只手扯掉黄硕嘴里的东西,说:“只要你讲道德,不骗人,现在就可以放了你。”
立刻有人解了他身上的绳索。
那人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他,最后拍拍他的肩膀:“你可别忘了,是五万元,算你小子走运,五折优惠你的了,先把你女朋友留在这里,你千万别跟我们玩报案,一有风吹草动,后果你是不想看到的。”
黄硕活动着被绑痛了的手:“我不走?”“你想入伙,还不够资格哩!”那人偏了一下头,几个人过来,扯着黄硕走了一段路,然后推上一辆车,车开了一段路,停了,他们把黄硕扔到路上,掉头走了。
还在夜里。四周一片漆黑。黄硕坐在夜里,听到虫声渐渐低沉,隐约可闻的狗吠声也像回了家似的,沉寂在广漠的空间。有的地方还传来风吹的声音,犹如远处的大海在絮絮低语,不久便一切都归于空旷和静寂了。黄硕爬起来,一步一步地在路上走,他要找派出所报案。
天蒙蒙亮的时候。高大的警察在街上巡逻,腰里挎着警棍昂首阔步地在面前走过。黄硕从街角望着他们远去的影子,仿佛变成了软荡荡的人体模型,他甚至不敢和警察接近,更不敢报案了,他的面前不止一次出现血淋淋的情景:那些匪徒拿白玉婵当作靶子,不停地练习枪法。他从清晨逛到中午,又从中午挨到晚上,肩膀和腿痛得厉害,昨天晚上,这些地方都挨了拳打和脚踢,他想:无论如何,我得去借钱了,这是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