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江府正堂上一片阴霾。
江庆年及江老夫人坐在主位上方,下方两侧依次坐着江夫人和几个姨娘。
“这张纸条哪里来的!”
江老夫人一声怒喝,吓的来禀报的下人一个激灵,急忙如实说了自己捡到纸条的经过,以及大街上人们议论纷纷的情况。
江老夫人听后脸色铁青,转头望向下方为首的女子,此女正是江庆年的正妻冯氏。
“启禀母亲,媳妇有罪,定是那晚的下人里有人嘴碎才将此事泄露出去,请给媳妇几日查清是何人多嘴,介时给母亲和老爷一个交代。”
冯氏急忙自动请罪,再巧舌如簧的推卸到下人身上。
江老夫人又望了一眼身旁坐着的儿子,江庆年此时也一个头三个大,最近弹劾他的奏折已经好几批了,再出这么大的丑闻,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如何是好!到时候恐怕自己的形象毁于一旦不说,只怕还会影响到儿子江慕风的前途,这可关系到整个江府的兴衰!
“年儿觉得这事如何是好?”江老夫人开口询问。
“如今事情已出,悠悠众口难堵,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死无对证,只要我们坚决不承认,过些日子事儿渐渐就淡了!”江庆年应道。、
“只怕传到皇上耳朵里对慕风和老爷不利。”江老夫人一脸担心的说道。
“待会儿我便去殿前跪着谢罪,只讲嫡女病死,因为想节俭一些,便没有大办丧事,以至于有人说江府虐待嫡女,到时就算有人捅到皇上那儿,皇上也只会觉得那些人是大题小做,我再捐献一些银两,皇上一高兴也就不会追究什么了。”江庆年冲着江老夫人说道。
“如此甚好,老爷办事一直稳妥,你且去办吧,剩下的事情我和媳妇办就是了。”江老夫人点点头应承。
“那日知道内情的人......还是早日清理了吧,免得夜长梦多!”江庆年又补了一句。
江老夫人默默点点头,又望了一眼冯氏,冯氏领悟的微微点了下头。
下方的几个姨娘都低着头不言语,对于处置下人这种事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只有新进来的秦姨娘心底一惊,这是......要将那晚知道内情的下人全部处死吗?
寂静的大堂内众人心中各有想法,一时间无人敢讲话。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张管家喘着粗气未打招呼便闯进了正堂,惊了一屋子的人。
“出了何事?”江庆年急忙问到。
“外....外面....来了好多人!都在议论江府虐待嫡女的事,另外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悦心带着官府的人上门来闹事,在门口大张旗鼓的说.....说......”张管家说到此处抬眼看了看屋内的众人,欲言又止。
“她说什么!”江老夫人也坐不住,站起来一声怒喝。
张管家吓的一下跪倒,急忙劝慰:“老夫人,您莫生气,一个下人丫鬟的话没有人会相信的。”
“她说了什么,你只管讲出来。”江庆年淡淡开口。
“是,老爷,那个悦心信口雌黄说大小姐是被人害死的,说害死她的人是为了私吞一笔丰厚的嫁妆。”
“岂有此理!我们江府家大业大,何必贪图她那点嫁妆!”
江老夫人一拍案几,怒喝道。
江府何曾如此丢过人,一时之间江老夫人竟是气的满脸通红。
底下的姨娘们不知江老夫人是生气还是心虚,看到她红了脸,纷纷在心里猜测这事的真假,顺便也在猜测大小姐的娘到底留了多少嫁妆给女儿,恐怕不是个小数目吧。
“娘,您消消气,我去前院看看,悦心那小丫头是活腻了!您先坐着喝口水,我去摆平。”江庆年起身扶着老夫人,边安慰边递过一杯水。
“好!好!她敢信口雌黄,给我打烂她的嘴!”
江庆年点点头,抿着嘴唇转身往前院大门走去。
气势汹汹的赶到前院,江庆年有些吓傻。
只见偌大的前院已经站满了人,嘈杂的声音简直就像个大型菜市场!
人群看到江庆年出现,瞬间安静下来,上百双眼睛齐齐的盯着他,有幸灾乐祸的,有冷眼旁观的,更多的是愤恨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他一样。
本来江庆年想着找个借口把悦心抓了,之后再秘密处理掉就是,可是现在院子里站了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敢动悦心?若是罔顾国法被皇上知道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脑子里快速一转,江庆年冲着人群露出了招牌微笑,一脸老好人的朝着悦心走去。
悦心也看到了江庆年的身影,她暗暗咽了口唾沫,想起江凌雪交代自己的话,只要这次拿到了嫁妆,以后她和小姐就不用在江家受苦了,小姐会带她远走高飞!为了美好的未来她必须拿出勇气把对江庆年的恐惧心理抛开,帮小姐抢回嫁妆!
“悦心。”江庆年微笑着跟悦心打了个招呼。
悦心客气的右侧作揖回礼:“老爷。”
江庆年正待接话,旁边走出一名年轻男子。
“江老爷,打扰了,我是京兆尹府衙差役。”
男子约莫20年纪,身材魁梧高大,穿着京兆尹字样的官服。
“这是......悦心啊,怎么还惊动官府了呢?”江庆年有些心惊,惊动了官府,这事可就闹大了。
“回老爷,因为小姐的遗嘱是要由官府认证的,所以我早上就跑去官府请管事大人给写个认证书,刚好碰上我表哥,他听说了府里的事就不放心我一个人来,所以就陪着来了,当然,是请示了管事大人的。”悦心脸不红心不慌的回道,刻意的提起了遗嘱。
“什么遗嘱?”江庆年果然上当,主动盘问。
“回老爷,小姐生前曾留下遗嘱,说若有一天她死于非命,她所有的嫁妆便归到我名下,并且留下了她的贴身印章为证。”说罢,悦心从袖口掏出印章给江庆年看。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把嫁妆给你!”江庆年有些气急败坏的出声喝道。
这一声怒喝让周围看戏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各种议论声四起,从一开始的怀疑到现在肯定江府是贪图那批嫁妆,从而将嫡女虐待致死,只是江府不知道江凌雪早就留了遗嘱,否则,这批嫁妆就真的成了江府的了!
“真想不到!江府竟然如此狠毒龌龊!”人群中有人带头骂了一句,原本窃窃私语的人群一下子炸了锅,各种咒骂声不断响起,有些人甚至围到江庆年身边,眼见有动手的意思。
“老爷,印章确实是小姐留给我做凭证的,官府也认证过了,如今小姐不明惨死,悦心也生无可恋,本来按理说嫡女出殡是要通知宗亲长老的,可是大夫人愣是让四个下人把小姐从后门抬出去草草入了葬,悦心前些日子因为不小心踩到了二小姐的裙摆,被关进祠堂罚跪三天,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小姐冰冷的尸体,老爷,小姐当时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棺材里,两根白蜡烛,一口薄棺,银票元宝一个也没有,她到了底下该怎么对付那些难缠的小鬼啊!”
悦心边说边掉眼泪,一时间竟然真的难过起来,若是小姐当时真的死了,如今可不就是这样的情形。
“小姐死后,也不见大夫人有把小姐亲娘留下的嫁妆给小姐做陪葬,按律法这些嫁妆是小姐的,小姐死后若无遗嘱,按理要陪葬,若有遗嘱,则按遗嘱行事。可是,今日一早小姐入葬,不公告,不将嫁妆陪葬,悦心实在是觉得小姐抬可怜了,生前没有好日子,死后还要被人私吞嫁妆,所以,悦心斗胆,拿出小姐生前遗嘱,来要回那批嫁妆。”说罢,悦心勇敢的抬着头望向江庆年。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江庆年敢赖账,江府多年的德行也就彻底完蛋了,闹到皇上那里,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小姐这招可真是厉害,打蛇打七寸,对付江府只有这样才管用!
“悦心,做人说话可要凭良心,江府这些年何曾亏待你们主仆二人,凌雪是我的嫡亲女儿,虎毒都不食子,何况我向来以德服人,为人一向和善,又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般!你不要为了拿到那点钱就如此不择手段毁我江府百年声誉!”江庆年一脸痛惜的说道。
“苍天为证,我悦心今日如有一句谎言,永世转生为刍狗,不得超生!”悦心流着泪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这一举动让周围的人群再次骚动,本来刚才听了江庆年的话怀疑悦心也是贪图钱财的人转而又相信悦心了,毕竟这么毒的誓言没人敢拿来乱开。
悦心的举动堵的江庆年一下子讲不出一句话,毕竟他内心有鬼。
“老爷,您一向行善,可为何要将小姐草草掩埋,连个坟头都不给她堆?她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悦心趁热打铁再次质问。
江庆年一时间语塞,毕竟这事一查就知道真假。
“悦心在此求老爷发发善心,将小姐的嫁妆归还,悦心也好拿去给小姐做陪葬,才不枉和小姐主仆一场。”
说着,悦心竟是直直的冲着江庆年跪了下去。
人群中已有很多心软的妇人悄悄擦起了眼泪,为悦心的忠心而感动不已。
爆棚的人群更加混乱,几个年轻的男子已经忍耐不住冲上前质问江庆年到底给不给嫁妆。
江府的家丁急忙出来阻拦,却奈何寡不敌众,混乱中江庆年还是挨了几下拳打脚踢。
悦心直直的跪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心里幸灾乐祸。
“都住手!”一声怒喝,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江老夫人由嬷嬷搀扶着走了出来。
“放肆!竟敢殴打一品官员!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姜还是老的辣,这一句就吓的闹事的几个男子不敢再动。
凌厉的双眸扫过人群,最后停在悦心身上。
“悦心,你说凌雪留下遗嘱,说将所有嫁妆归到你名下,可有证据?”
“回老夫人,有小姐随身印章为证,府衙也已经验过。”悦心沉着的答道。
“除了印章,可还有别的证据?”江老夫人继续追问。
“这个......”悦心有些心慌,别的证据是肯定没有的。
“难道说只有印章?那可就有说法了,谁知道是不是你在凌雪死后从她身上摸去的!倘若凌雪真的有说过将嫁妆送于你,怎么可能没有立下书面遗嘱?一个印章就想浑水摸鱼,真真是可笑,竟然还糊弄了这么些人来看热闹!”江老夫人的话一下又将人群对悦心的信任降低了一些。
悦心低着头不语,心中不禁着急,这可如何是好!
“刚才那小姑娘发了毒誓的,若有一句假话,世世转生为刍狗!难道会有人拿这种毒誓来诅咒自己不成!”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江老夫人朝发声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没发现目标,冷冷一笑,已然明白了那是悦心故意派来起哄的人。
“毒誓这个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上个月蓝家三姨太跟男子私会,当时查的时候她口口声声自己冤枉,毒誓发了一大堆,结果还不是被抓了现行,你们说她那些毒誓会应验吗?”
江老夫人的话一出,人们纷纷窃窃私语,一时间也分不清孰真孰假,倒是大部分开始真正当起了旁观者。
“悦心,我再问你,可有其他证物?”江老夫人低头斜撇了一眼悦心,她断定悦心不可能再拿出其他东西来证明,江凌雪已死,就算悦心想再弄一份遗嘱都不可能。
“有遗嘱!”悦心确定的答道,她刚才好像看到小姐了,而且小姐示意自己点头,并且做了个写字的动作,看样子小姐是有充足准备了。
“哦?”江老夫人看着悦心胸有成竹的样子,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若是悦心当真有遗嘱,那批嫁妆怕是不保。但是悦心若有遗嘱,那为何她不直接拿出来?
江老夫人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高深莫测,若是配给二小姐做贴身丫鬟,也许能有大出息。心中不禁有些可惜,可惜了这么一个好苗子。
“可否拿来让大伙看看?”江老夫人试探着问道。
“可以,不过遗嘱在我家东边第二个卧室,进门后正中间那排砖头往前数三个,再往右边四个,在下面压着。”悦心故意很大声的说道,说完垂下头假装谦恭的姿态,眼神却悄悄撇了一眼江凌雪的方向,看到江凌雪离去,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那就劳烦个人去寻一趟罢!”
说罢,江老夫人累极搬转身坐在了下人搬来的太师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