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天地一片雪白苍茫,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个行人。此时此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将军,你忍住疼,我帮你把箭拔了。”清歌想了许久,轻轻道。
见他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清歌便跪在雪地里,小心翼翼的为他拔箭。一个人的背,总过也不过那方寸之间,竟插了这么多箭头。而这一路,他竟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的夜行衣已经被血完全浸染了,像方从红色染缸来捞出来的一般。就是他,就是这一方坚实的背,帮自己挡住了这些夺命的箭。清歌想着,便滴下泪来。
双手握上一根插着他肩胛上的箭杆,轻轻道:
“将军忍住,我要拔了。”
说罢,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拔,血便跟着喷了出来。清歌始料不及,急忙按住,又手忙脚乱撕了衣服为他擦拭。周培公察觉出她的慌张,苦笑着摇了摇头。
清歌一边拔,一边哭,她何直面过如此淋漓的鲜血和场面,况且伤者,还是与自己熟知的人。拔到一半,周培公忽然喊了一声:
“清歌。”
清歌闻言,停下手来。
自认识至今,六年时间,周培公一直称呼清歌为“公主”,即便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也总以公主相称,因为他总觉得,那是他认识的最初的清歌,而一个将军固有的倔强和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也让他无从对她改口。虽然他也很想如纳兰那般,亲昵自然的叫她一声“清歌”。
如今,就让我纵容自己一次吧。他想着,便叫出口来。
“怎么了,周将军?”
“别拔了,陪我说说话吧。”他知道自己时间已经不多,只想最后再与她说几句话。
清歌早已六神无主,轻轻点了点头。
“扶我坐起来。”周培公伸手撑地,想自己坐起来,却毫无力气。
清歌依言扶他坐起,令他靠在自己身上,心疼的看着他。一阵大动,令他更加难受,竟咳出血来。但他便如无事一般,尽力笑了一笑道:
“弄脏了你的衣服,对不住了。”
清歌心中难过,无法对他的调侃现出笑来,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当着他的面掉下泪来。
“你为什么要去救我,你不知道那里有埋伏吗?”
“我知道,可我还是要救你。”周培公答道。
“为什么?你何必这么傻……”清歌喃喃说着,开始怪自己让探子带给他自己在鸿雁山的消息,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冒死来救自己,若他没来,自然也不会有今日今时的性命之忧。
“因为……”周培公看着她难过的神情,心中竟泛起一丝喜悦。她也在为自己难过伤心,也在为自己担忧自责,这就够了。只是,他也知道,这样的难过和担忧,是他用性命换来的。
有些话,他终于还是说不出口。周培公想了想,自怀中摸出一个染了血的檀木盒子,递到清歌眼前。
着正是他送给她,她又拖人给他看,发出求救信号的那个红珊瑚耳环的盒子。
“这本就是送给你的,你,你还收着它,好不好?”
清歌接过盒子,点点头道:
“我收着它,我收着它。”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周培公虚弱的笑道“是,对天下恩爱的男女,最,最美的祝愿了吧。我也希望,有一天,有一天,能与自己心爱的女人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清歌点点头道:
“只要你好起来,你一定会的。”
“你可知,我心爱之人,是谁吗?”他艰难的,痛苦的问她。
“是谁?”清歌看着他眼睛里闪亮的东西,已经猜到了问题的答案,却犹怀疑不敢相信。
周培公闻言,苦笑了一下,不再回答,只转了个话道:
“我们二人相识,也是在这长河畔。”说着,脸上便现出向往的神色来“那时我方打了胜仗,你也才进葱岭。那一日,阳光那么明亮,便如你的眼睛一般,你,笑着说帮我洗剑,笑的那么美,那么美,那时,我就在想,我周培公此生,一定……”
说到这里,他忽然剧烈的咳起来。清歌听的动情,眼泪早已止不住流下来。见他咳了,血跟着涌出嘴角,又手忙脚乱的帮他擦拭。
咳完一阵,他便软软的躺了下去,侧枕着清歌的腿,再无力气坐起来。清歌看他已经如此,心中难过,又哭起来。周培公仍是勉强维持着笑意,见她哭的伤心,便伸手为她擦泪,边擦边道:
“不要哭,你哭起来,都不美了。”
擦去了眼泪,却在她的粉颊上留下一道血迹。培公看了,又急忙用手去擦,只是满手是血的他,越擦反而让她脸上的血越多了。
“我,我最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最美,就像,长生河畔的夕阳,最让人安心。”说完这句话,他已经几乎没了力气,停了一会儿,才道“你,你,再笑一次给我看,好不好?”
清歌听了,忙挤出一个笑来,眼角犹挂着泪滴。周培公看了,安心点点头,吃力道:
“从前,见你难过的时候,总忍着不哭,便盼你,盼你,哭出来。如今,如今看你哭了,又,又,又盼着你,别哭。”
清歌看他气息奄奄的样子,强忍住泪笑道:
“我不哭了,你快点好起来,我就不哭了。”
周培公闻言,脸上现出有神采的笑来,道:
“你不哭,我就放心了。”
清歌心中既内疚,又难过,却无从开口,强忍住泪水道:
“等你好了,咱们再一起去后山看梅花。立春的时候,还去踏青祈福。等你打了胜仗,我还帮你洗剑……”
“清歌,”他多希望,自己真的有机会再陪她去看梅花,去踏春,去裂叶榆下洗剑,祭奠大清的好儿郎。他多希望,他还能看得见她无忧无虑的笑,与她不咸不淡的说说体己话,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他,他心中便也觉得满足,可如今,一切都再无可能了。
“若有来世,你可还愿与我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