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闻言,怔了一怔,便立即答道:
“这一世,我辜负了许多人,做错了许多事,来世定是要弥补的。周将军待我如此好,我又怎会不愿与你相识相知?”
“那便好,那便好。”周培公听了,心中欢喜。忽又想到了什么,神情低落了一下,才拉起她的手来,看着她掌心的朱砂痣道:
“这,这合和痣,便做来世你我相认的证据,可好?”
“好,好……”清歌闻言,终于又忍不住滴下泪来,连连点头。
周培公听了,心中满足,脸上现出笑来。他抬起手,想抚摸清歌的脸,口中喃喃道:
“清歌,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我……”
“爱的人是你”几个字终于也没有说出口,那充满向往和决心的语气,便随着将将要碰触到清歌脸颊的手一起垂落了下去,落成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个永远都无法被揭开的秘密,跟着他永远的去了。
一代英才,大清朝的少年将军,就这样,静悄悄的去了。
漫天大雪胡乱飞着,清歌脸上的泪也胡乱流着,不远处的裂叶榆已经落光了叶子,被堆积的雪压住,更显的孤独冷清。
见他闭上了眼睛,清歌尤不相信的轻轻喊了一声“周将军。”见没有回应,又轻轻喊了一声,仍无回答。再喊,仍是沉寂。
她才知道,他那紧紧闭着的眼,紧紧闭着着的唇,都不会再开了。
她忽然想起从前也像这样的大雪天,他会轻轻为自己批一件大氅在肩上,说“天冷,别着凉了”;梅林里他在红白相映的世界背后,对自己温柔爽朗的笑;他第一次送来红珊瑚耳环时脸上那期待和害羞的神情……
往事历历在她眼前闪过,他的笑,他的愠,他说话的样子,他沉默的样子,和看着自己的样子,初次见面他说起阵亡将士时那悲壮神武的神情,他俊朗颀长的身躯,他总是紧紧抿着的嘴角,他与她度过的每一段时光,像褪了色的山水画,渐渐失去了颜色和生机,又忽然一下子迸发在眼前,鲜活如昨。
如是往复,清歌终于崩溃,破空高喊了一声“周将军”便也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了。
嘉礼公主程清歌的踪迹和当朝能将周培公阵亡的死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抵达。
不过是一个进了纳兰府,一个进了紫禁城。
纳兰收到的密信非常简单,寥寥几字,却另他血脉偾张,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康熙看到的战报,更令整个朝廷为之一震。
只不过奏折上写的含糊,只说周培公中了敌人埋伏中箭过多,鲜血流尽而死,并没有说他是如何中的埋伏,如何中的箭,为何没有脱身。
两封密报军士深夜抵达,纳兰瑾预备着次日一早,便向康熙告病,然后直奔葱岭。哪知不过一夜,为他亲笔写下迷信的这个生死之交,死讯也已快马加鞭远报而来。
次日早朝,康熙红着眼睛,神情凝重的走向龙椅。满朝文武均看出情势不妙,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是什么事让皇上如此愤怒难过。
纳兰站在最前,低着头,暗道事情不妙,尚未来得及细想,便听见梁九功捧了一道圣旨高声宣读:
“大将军,周培公,一生戎马,立功无数。统兵之年,降十三部,招七部,胜仗一百二十六场,败仗零场,杀敌军上将三十三人,副将七十六人,军士不计其数,保一国江山,安一方百姓,立下不世之功,实乃朕之幸,民之幸,社稷之幸。实当为我朝第一大将。
今痛闻大将军阵亡于前线,朕心锥痛,泣血以彰,追封为忠烈将军,赐黄金十万两,珠帛三十万两,世代受上将军俸禄。钦此!”
圣旨一出,纳兰便感觉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与周培公自小相识厮混,一起读书,一起练剑,一起长大,直至同朝为官,作为少有的知心知己,二人的感情比为伯牙子期亦不为过,如今乍闻噩耗,只觉当头一记闷雷,让他只觉眼前心里皆是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昨夜才收到他的来信,今日就听到他的死讯。
只觉告诉他,培公的死,多半与清歌的消息有或多或少的联系。或许到头来,还是自己害死了他。聪明如他,又怎会看不出培公对清歌的感情,可自私如他,为了得到挚爱青眼,也只能假作不知,请他帮忙照顾清歌,向他倾诉自己对清歌的感情,请他帮忙打探清歌的消息……
如今,他终于是去了,他定是厌倦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吧?厌倦了他无休止的请求和倾诉。这一生唯一的知己,也因为自己的贪婪,离自己而去了。
大臣们交头接耳的议论成为飘渺到几不可闻的声音,纳兰紧紧咬着牙,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只听见康熙忽然高喝一声打断众人道:
“周培公,朕的心爱之将,如今,折在西国贼子手里。朕,要亲自前往葱岭接周将军回京,并拟择日起兵攻打西国,请各爱卿厉兵秣马,全力准备出战!”
康熙启程那日天气格外冷,没有雪,天空晴的像一汪碧玉,西风呼啸。
纳兰与其他几位大臣伴驾,顶着干冽的严寒向葱岭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