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迎护阵亡将军回京,一路皆是肃穆沉寂。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思量,尤其是康熙和纳兰。
许是因为沉默赶路,脚程竟也快些,不足月便堪堪抵达。
冬日的葱岭格外萧杀,又兼未化的积雪,远远望去,一片白茫茫,便如天地都在为周培公的英灵祭奠一般。城墙外也挂了白,灵布迎着西风在日光下招展,看来格外刺眼,令人心生锥痛。
“看来周将军很受边关百姓爱戴啊,竟然满城戴孝。”康熙坐在龙辇里,对着辇外的梁九功道。
“皇上圣明。”梁九功将头侧了侧,接近龙辇,以道“周将军爱民如子,又骁勇善战,不仅在伊卓,便是在葱岭一带,都是美名满播的。”
康熙听了,心中更加痛惜,长叹一口气,便不再说话。
他在想什么呢?想他如此得力的将领英年早逝,是多大的损失;也在想为何他好端端会落入赫连楚桓的陷阱丢了性命;更在想,那个被自己拱手让给赫连楚桓的女人,如今怎样了?她竟连一年的和平也未给大清带来吗?
进了城,十里官道的百姓军官,皆跪街俯首。军官皆戴了孝,百姓竟也有些戴孝的。康熙越看,越知道周培公在此深的的民心,狠狠抓住龙辇上的扶手,心中翻江倒海。
纳兰见此情景,更是伤怀不已,想起自己初来葱岭时,他在城墙上奋勇杀敌的样子,和闲暇时光他与自己下棋论兵的情景,紧紧咬着牙,眼眶仍红到湿润,无法自持。
进了将军营,军官军士白花花跪了一地,却没有哭声,只是见皇上来了,便齐声迎驾,更显得氛围压抑凄然。康熙下了龙辇走进灵堂,只见正中放了一口黑色大棺,棺前立着灵位,上书:镇国大将军周培公之灵位。灵位下林林总总摆了许多供果供菜,香炉里香灰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左右副将分跪两侧,戴大孝,行的的子女礼。
周培公一生未娶,亦没有子女,副将敬他如父,甘愿以子嗣身份为他守灵。
康熙走上前去,站定,接过三支香来,拜了三拜,轻轻插上,便转身走去。接着是纳兰和其他大臣。纳兰心中惋痛,跪下去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来时,眼眶里的泪水已经几乎兜不住了。
礼行毕了,便由周培公生前的贴身侍卫节信带康熙一行前去查看他出事的地点。因留公坡地势险峻,怕有埋伏,便仅是登上葱岭境内的一座高山,远远俯望,并不前去。
“皇上请看,那里便是留公坡。”节信指着远方一个密林丛生,地势崎岖的地方道“将军便是在那里,遭到了埋伏。”
“他去那里做什么呢?”康熙看的奇怪,那种地方,便是有些兵家常识的人,都会知道易于埋伏,为何身经百战的周培公,会不知道呢?
“皇上恕罪,至于将军为何前去,小的也不知。”节信支支吾吾回答,心中不免慌乱。
他仍记得那天早晨,自己与左右副将等了将军一整夜,未见他回,终于按捺不住准备出城去找他,却在城外看到冰天雪地里躺着的两个人。那时将军已经没了气息,浑身冰冷,冻的发乌的脸上却带着满足的微笑。被他们救醒的女子,甫一醒来,便嚎啕大哭,抱住将军的尸身不肯放松。
后来这女子披麻戴孝跪在灵前守了49天,接到京城传来的快报,说皇上要亲自前来迎护将军尸身,女子才起了身,定定的望着他道:
“若想将军的身后事办的风光顺利,就千万不要对皇上提起我。”
见几人迷茫的看着她,女子又道:
“对于将军为何会中埋伏,你们只管说不知道,若被皇上知道他是为救我而身陷万劫不复之地,皇上定会鄙弃将军的短浅目光和冲动鲁莽,周将军英明一世,我不希望到头来,有人毁了她的名声。”
说完这些话,女子便直直走出门去,从此再没回来过。如今想起来,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虽自己也从未相好是不是应该将实话告诉皇上,但如今被他一问,竟自然而然就答说不知。
康熙见他神情悲痛,只当是沉浸在周培公的死亡中无法自拔,便不再追问,只眯了眼遥望留公坡。
“留公坡,留住了周培公……”他喃喃说着。忽然眼睛一亮,急忙指道:
“那坡下,是不是有个人?”
众人听了,皆向前探头细看,果然有个人在坡下。因坡是积了白雪,那人也是一身素孝,不仔细辨认,并不好发现。
“是,是有个人。”众人纷纷附和。
纳兰看着,心中一凛,就想起了清歌。这般情景,是她的几率似乎很大。康熙心中奇怪,便道:
“不知是谁?竟不去将军营祭奠,跑到这留公坡。”
“看样子,似乎穿的是大孝,许是周将军的后人?”梁九功猜测着。
“后人?”康熙摇了摇头“周将军没有婚娶,哪来的后人?”
想了想,没有头绪,便转头看着纳兰道:
“纳兰,你说呢?”
纳兰募被问起,顿了一顿,才道:
“微臣自幼与周将军相识,他的确没有后人。”
“那依你之见,这人是谁?”
“微臣不敢妄下结论。”纳兰拱了拱手道,“但微臣愿前往查探,为皇上查个水落石出。”
康熙听了,点点头道:
“好!”
纳兰听了,跪地道:
“微臣即刻启程。”
康熙点点头:
“让费将军与你同去吧,路上有个照应。”
费扬古闻言,立即上前跪答:
“末将领命!”
“快去快回。”
两人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尚未走出几步,又听康熙道:
“慢着!朕还是亲自去看看。”
康熙自然是想到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可能,便忽然改了主意。纳兰还未开口,便听费扬古道:
“皇上圣明,且不说留公坡地势险峻,最宜设伏,便是那坡下之人,也不一定是好人,安全起见,皇上还是回去静候臣等的回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