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听闻如此,想起留在家中待选的妹妹,道:
“那京中的呢?”
“京中的自然不必了,在只要在下月初一去一同观看祈雨法事即可。”
“怎么,你也想进宫当妃子吗?”
清歌摇了摇头:
“当今皇上虽神武圣明,占尽天下风姿,文功武治,无所不及。却不是我心所向往。”
“为何呢?”白君上追问道
“因为皇上已有了三宫六院,听说当朝天子有位份的妃嫔已有十几人之多,如被选进宫里,且不说成不成得了妃嫔,说不定连见自己的夫君一面都难。”清歌说着又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车队已经过去,只能远远看见华彩的旗子随着骡车的颠簸左右摇摆,正像那坐在车里的秀女的命运一般,飘摇不定。放下帘子,又若有所思道:
“就像她们,不远万里赶到京城来,为了被选进宫,不知多了多久的准备,从一出生就在为今天准备也说不准。心里含着期待,就只在皇上面前站那么短短的半刻钟,十几年的心血只在于皇上的一念之间,留用了便好,而哪些被撂了牌子的呢?父兄母弟都巴巴儿的盼着,没选上的,举家哀愁;而选上了的,又要远离家人一辈子住在深宫里,也难免伤心。无论如何,都是不好的……”说着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尖,轻轻道:
“我只期盼自己莫要生在王侯将相家,做一个平凡的民间女子,遇见一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他只一心待我,我也只一心待他。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能一心一意的对待彼此,白头相守,比翼到老。”
说到这里,清歌抬头,眼睛里现出向往的神色,却忽然发现白君上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心中悔恼不该与他诉说闺中女儿的情怀,只好禁了声,闷闷坐着。
白君上看着她羞赧沉默的样子,忽然觉得心底个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乘着东风,和着春阳,迅速生了根发了芽,开出花,结了果子一般。
又像在艳靡靡的花丛中喝了一杯清冽的酒,另他忘记了身旁春深似海的景色,只有喉头醇香甘甜的味觉另自己情迷意乱。
一连去了悦来客栈几日,并没有鹊意和为夏的消息。因脚伤未愈并不适合频繁出行,白君上依然派了阿幸去守着,并不许清歌出门。只是清歌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睡不安寝,食不甘味,日日过的煎熬,比前几日更憔悴了许多。白君上见她一日比一日清瘦下去,心中十分着急,想办法请来了在宫里任职的御医张睿来为她医治。
张睿为清歌把过脉,缓缓道:
“梅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度,肝郁气滞,又伤及了肠胃,胃不和则寝不安,小姐食寝相破,已形成了恶性循环,因此日益憔悴,此乃心病,只靠药医,是医不好的。”
清歌心中牢牢记下了张睿的话,想着唯有自己身子好了,才能找到鹊意和为夏,才有机会远赴边关,在那里健健康康的生活三年,再回京见自己的父亲和妹妹。因此暗暗决定要解开心结,尽快康复起来。见白君上送走了张睿回来,强颜欢笑的打趣道:
“我只当你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土匪,却不知道你还有这样大的本事,请来宫里的御医为我看病。”
白君上见他脸上挂笑,十分欢喜,因而答道:
“我哪有这本事,只因家父生前曾有恩于张大人,他也是看了家父薄面才肯出来的。我还有一些粗浅的药理都是张大人教的,所以寻常的病痛都自己看了,并不敢请他出诊。”
清歌听了笑道:
“我竟有这样的福气。”
这日,两人懒懒的在廊下下棋。芳草萋萋,浓荫蔓延,来时的香径蜿蜒曲折,精心铺设的青卵石似乎是因为久无人来已经长了稀稀落落的青苔,正与石子的颜色堪堪融在一起,倒如琴与瑟般和谐自然,更为这春末的院子增添了些许空灵和清净。
后院栽了许多红槿树,虽未到开花时节,叶子却绿如萤火,幽然繁密,借着金灿灿阳光遮下树荫,在二人的脸上、手上和脚底投下斑驳的影子。一局将了,清歌见君上棋子将落,慌忙架住他的手说,“不对不对,我这里下错了一颗,要重新来过。”
白君上蹙了眉头,推开清歌的手:
“哪有你这样下棋的,一局还未下完,竟然已经悔了七次了。”
清歌并不回答,只把君上刚刚落下的棋子捡起来放到旁边,自己改了一步道:
“你胸怀大略,我自然不能与你相比的。”
白君上道:
“你可知道你输在哪里吗?”
“哪里?”
“其实你心中未必没有大略,我看你比许多男人都下的好,只是你心有杂念,总是在想着别的事儿,所以下不过我。若你静下心来好好下一盘,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清歌闻言,放下手中的棋子,向前院张望了一下,哀哀道:
“我的脚快好了,鹊意和为夏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只是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却不能一直等下去。再过两日吧,若她们还不出现,我便也要上路了。”
君上闻言,懊恼自己不该引她说出这些话来,忙道:
“你的脚远未痊愈,还需要再休息十天半月,若此时就要下地启程,当心变成瘸子!”
清歌并不害怕,嗤笑了一声:
“你休要吓我,我自己的脚我自己清楚,走路都已经不碍事了怎么还会变瘸子?再说了,我有要事在身,便是真成了瘸子,这日子也不能再耽搁了。”
白君上趁机追问:
“你究竟是要去哪?真有这样要紧?”
清歌闻言,心中想着自己连听都很少听说的边关,又想着父亲和妹妹的模样,心中难过:
“我要去远方探亲,我们全家的性命,都赌在这一趟‘探亲’里了。”
君上听闻她又是同样的回答,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便悻悻住了口。清歌见他不再说话,便捡了棋子自己把玩。
忽然一阵风吹来,夹着一瓣花瓣,堪堪落到了棋盘上。
清歌见了,对着花瓣定定出神。
“怎么了?”白君上见她看的入神,不明所以的问。
“这是红槿吧?”清歌仍盯着棋盘上那一抹娇俏的红,没有抬头。
“是。”君上答道。
“你怎会种了这许多红槿在院中呢?”
“不过是看它生的好看罢了。”
“我娘说,红槿虽美,却是苦情的花。”
“苦情的花?”
“因它朝开暮谢,就像转瞬即逝的爱情,不能长久。”
“转瞬即逝的爱情……”白君上轻轻咀嚼着这句话,反复回味。
“是啊,这世上许多有缘无分的感情,都不过是露水情缘。若苦苦强求,反而会成为彼此的累赘,破坏了初遇的美好。”清歌喃喃说着,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白君上听的,又或者,仅是重复儿时母亲的教导罢了。
“传说而已,不足为信。”白君上听罢,笑着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