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方将亮未亮,仅是一线破晓,纳兰已经整顿好兵马准备出发了。
回头一望,仍是朱门铜环,仍是苍劲有力的“纳兰府”三字,却不知道为何,让自己无端生出许多留恋来。
“大人,咱们启程吧。”萧朔看出他的不舍,却也不得不赶着时辰提醒他。
纳兰听了,看看神情低落的萧朔,点点头道:
“走吧。”
说罢,一夹马腹,嗒嗒启程了。方走了几里,还未出长安街,便见晨光微熙中有一个女子站在街中央,挡住了队伍的去路。
太阳自她背后隐隐露出光来,更显的女子好似仙人般的神彩格外夺目。纳兰看了一会儿,方发觉是清歌,急忙下了马,走上前去。
“歌儿,你怎么在这里?”
“怀瑜,带我走吧。”
“不要胡闹,快回去吧。”
“求求你,带我走吧。”
“你再胡闹,我就要误了出城的时辰了。”
“你是不爱我,不关心我,不管我了对吗?”她忽然一连串的问道“若不是,你便带我去。你若抛下我,皇上定会想方设法把的弄到宫中,那我一定会生不如死的。而且,”清歌说着,忽然笑起来
“那里还有我们的白头花谷,还有我们许许多多的记忆,我们在那里,还可以像从前那样,过无忧无虑的日子。白天,你去打仗,我为你洗衣做饭;晚上,你回来,给我讲你在战场上杀敌的故事。我还可以为你生一个孩子,我教他读书,你教他练剑,不对不对,你读书也比我好些,读书也该是你教的……”
“歌儿……”那里听着她说,看着她眼睛里向往的神色,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搂在怀中道“不要再说了,你再说,我真舍不得一个人走了。”
“带上我,怀瑜。带上我。时光无情,若没有了你,我日日都是寂寞。”
纳兰走后两个月,过的风平浪静。
但谁都知道,在这风平浪静之下孕育着的绝却是一番异常猛烈的风暴。老人们常说,在东方的大海上,风浪要来之前,天气总会格外的请晴好,没有一丝风浪,甚至连只海鸟都没有,但等不了多久,狂风就会卷着巨浪呼啸而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
这风和日丽的天气越久、越晴,这风浪就越大。但老人们也只是听海上回来的海员们说,真正的风暴,罕有人见过。
寂静的对峙,总有人会先沉不住气。
而在这场对峙中,先沉不住气的不是康熙,不是清歌,更不是纳兰瑾。而是在**之中,那一群寂寞、热切而又肆意挥霍着青春和年华的妃嫔们。
在这繁华、丰盛而又格外寂寞、安静的**中,锁着一个一个哀怨的妃子。她们如一朵朵盛开的正好的夏花,眼看韶光将去,却久不见采花人来访。
“到今天,皇上已经整两个月没来了。”舒贵妃对着铜镜里自己鲜妍的容颜,哀哀道,说着拿过姝离手中的象牙梳,自己轻轻理着青丝,一梳一篦,都像是在掐算时光,掐算自己还有几许青春年华。
“皇上这些日子忙。”姝离急忙安慰道“我听刘公公说,葱岭那边战事紧的很,皇上又急着要立太子,南书房堆的折子像山一样高。”
“年年夏天都要去热河避暑,今儿也没去。”舒贵妃像没听见姝离的话一般,“不去也好,我总觉着今儿夏冷飕飕的。两个月了,也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
“娘娘,”姝离轻轻为舒贵妃调了调头上的珠花,道“娘娘容貌倾城倾国,皇上定会记得的。”
“可他都没来看看我。”
“皇上也没去绛雪轩。”姝离有意无意道。
“绛雪轩?”舒贵妃听了,茫然点点头道“是了,连梅嫔那里他都没去,可见真是铁了心了。”
“娘娘,冯顺常来了。”刘春毓进来跪报。
话音方落,便见冯顺常走进殿来。
“给娘娘请安。”
“你来了,坐吧。”许是因为自怨自艾的久了,舒贵妃盛气凌人的气息已经少了许多,不再似从前那般尖锐。
“谢娘娘。”冯顺常找了椅子坐下,方神神秘秘道:
“方才我让泰希去南书房给她皇阿玛请安,她回来说,皇上正在和人商量立太子的事。”
“立太子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早些日子就在传了。”舒贵妃冷笑了一声道。
“是,立太子自然不管咱们的事儿。”冯顺常点了点头道“可永和宫那边,可不是有一个儿子吗?”
“你说静贵妃?”
“是啊。”
“哼,任是谁也轮不到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吧。想必皇上还没有糊涂到这个份儿上。”
“那是自然。只不过我在想,太子是要立,但这皇后已经去了一年多了,是不是也该……”
“你说说立后?”舒贵妃眼睛一瞪,盯住冯顺常道。
“也是前阵子听宫女太监们嚼嘴巴,说太后催着皇上立呢。”
“皇上怎么说?”
“皇上那边倒没听见什么,但是,宫里位份最高的,也就只有娘娘和永和宫那个了。”
舒贵妃听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猛地站起来道:
“可是我没有生养,她还有个儿子!”
“娘娘惊慌什么,她有个儿子,咱们胜算反倒大些。”
“怎么说?”舒贵妃一向是个工于心计的人,只是临到自己头上,反而乱了阵脚,一时没了主意。
冯顺常笑道:
“娘娘是聪明人儿,怎么反倒忘了,皇上一向最忌讳的便是皇子谋权,这会儿又是在立太子的当口,咱们利用这个机会,把她的承庆拉下水,也好让她好好‘母凭子贵’一回。”
冯顺常一向愚钝鲁莽,也从未给舒贵妃争过脸,今日忽然说出这等筹谋来,竟另舒贵妃另眼相看了。
“可还有梅嫔,她虽位份低,却有一身狐媚子功夫,深得皇上喜欢。”
“娘娘怎么糊涂了?”冯顺常为舒贵妃递过一杯茶,笑道“她没晋妃位,是不能封后的。况且,她不仅没有生养,而且是汉军旗。古往今来,我大清哪有立汉军旗为后的先例,就算是皇上想立,太后也决不会答应的。”
“对,对,汉军旗。”舒贵妃放心的点了点头,又正了正自己的发髻,忽然觉得出身高贵起来。因而对冯顺常笑道“等我当上了皇后,一定忘不了你。”
“谢娘娘疼爱。”冯顺常急忙讨好的笑道。
局是好局,筹谋也是极好的筹谋,只是用错了时机,反倒成了一步坏棋。
冯顺常,始终也只是一个没有心计的顺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