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开张的第二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五日,莫云裳一句话也没留下,就与祁祥回了丞相府。
仇万峰果然还没回来,偌大的藏龙院,除了每日来洒扫的人,连那个从三岁时教习莫云裳琴棋书画的夫子也不在。
莫云裳和祁祥从后门进的丞相府,众人虽认不得莫云裳,但还是认得祁祥的。于是,很快就有下人去通知管家,丞相不在家,管家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去看看这个名义上的丞相千金,便只是先派了个人去问候一下,看莫云裳二人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莫云裳回到丞相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药材放好,她现在正蹲在药室里,将之前收集的药材一一归类放在各个格子里,当那个被派来询问的下人一踏进阴森幽暗的药室时,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好几个寒颤,而后才忍住害怕,朝药室深处走去,在一面立柜前找到了莫云裳。
莫云裳此刻正在盘弄那堆蝎子和蛇,她将蛇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排在地上,见有人来了,只抬头瞥了眼,又继续低头摆弄。那下人一见得地上的和莫云裳手上的东西时,只恨不得二话不说立马冲出门外,可是管家说了,这小女孩儿可是丞相的千金,万不可懈怠。
丞相千金连千鹤,将来是要许配给皇帝的三子的,很小便被关在了府中学习为妃之道,所以,府中的下人除了那么极少的几个,基本上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从来没人见过。今日被派来的这个下人,哪怕他在府中已经呆了快七年了,已经算得上是老人了,到底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只听闻了连千鹤这个名儿,人却是一回也没见到过。倒是那丞相的侄女连蕊,在府中那可是真真正正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平日里丞相对她可是极尽宠爱,不知道的还以为连蕊才是丞相亲生的女儿呢。
“那个……连小姐,管……管家差我来问问,小姐可……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哪怕是再害怕,但对方身份摆在那,他不过是个看人眼色过日子的下人,该做的还是必须得做,所以,哪怕是他声音颤的让莫云裳都有些于心不忍了,一句话好歹还是完整地说了出来。
“嗯……容我想想啊。”莫云裳将最后一卷蛇放进抽屉中,起身后拍了拍自己的衣袖,这才抬起头看着下人说道。
那下人平日里倒是偶尔能见着连蕊的身影,连蕊虽只有十二岁,性子也骄纵了些,但一颦一笑却是相当的甜美可人,一双大大的杏眼波光流转,小小的菱唇娇艳欲滴,一看就让人喜欢得不得了。他曾听管家说连蕊已故的娘曾是整个龙城里最美的女子,虽然这话多少有些水分,但既是大家族的女儿,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去,而且,连蕊芳名在外,在一众官家女儿中,可是被选了个龙城三娇之一,所以,丞相府的下人们一直都觉得连蕊已经是这龙城里顶一顶二的美丽姑娘了,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他今日却发现自己以往的认知都是错的,面前这少女是真的让他惊为了天人。
眼前的少女身穿一件男子的白色长袍,那长袍的料子并不好,甚至比他这下人穿的还要差,一头青丝全部束与头顶,只简单地用一根白色丝带系住,再看看她的面庞,干干净净的一点脂粉气息也没有。今日听得管家说,这位连小姐因为有事出门了两个月,今日才回来。些许是因为出门后没有好好保养,她的肤色并没有连蕊那样白皙,但是她的五官精致地仿佛是这天地间手艺最好的神明精雕细琢出来的般,若将她和连蕊摆在一块儿,哪怕她就是穿着下人的衣裳,孰高孰低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见那下人呆呆地看着自己,莫云裳咧唇一笑,眼珠子一转,便抬手在那下人面前挥了挥。这一挥,那下人立马回了神,忙惊慌地跪倒在地。
他可是下人,怎么可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主子,这可是大罪啊,所以,在下人心惊胆战地想要认错时,莫云裳却打断了他。
“我那丞相爹什么时候回来?”
“啊?”下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的意思是,我那丞相爹爹什么时候下朝回来?”莫云裳也不叫他起身,就干脆蹲下身子问道。
那下人虽感觉到面前的女孩儿蹲下身子,可他依旧不敢抬头,只磕磕巴巴地说着:“管家说老爷今日有应酬,得晚间才会回来。”
“这样啊。”莫云裳点点头,今日里仇万峰,那夫子甚至是丞相都不在家,而说起来,她这个“丞相千金”到现在为止,除了藏龙院和从后门通往藏龙院的路,连丞相府是个怎样的格局都不清楚。之前听祁祥说过,藏龙院在丞相府可是禁地,除了极少的几个人,其他下人,甚至连连蕊和丞相之子连城都不许不许来这,藏龙院外近百米的地方,可是安排了不少护院,若是想要进藏龙院,必须得持有管家给的特殊牌子,若是被抓到私自前来,那些护院是可以直接将下人杖毕的。
这么看来,哪怕我这身份是“丞相千金”,一样是见不得人的啊?
想到这里,莫云裳无声地笑了:既然她见不得人,那她今日还真的要出去见见人,好歹往后若是有人问起丞相千金连千鹤长得啥样,品性怎样,也不至于这府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吧,或者有人问起她这丞相府格局怎样,比如什么书房在哪,花园亭台小榭如何,她连怎样回答都不知道吧。
她可不信丞相会不然她去参加一些城中官宦女子的集会,让她露一露面,而一直将她关到出嫁那天吧。
“哎,说起来这么久了,我长这么大了,都还没出过这院子呢。我虽知晓爹爹是为了让我不受外界影响,好好学习为妃之道,可是……哎……”说到这,莫云裳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子:“你起来吧,这里怪阴森的,我见你刚进来时还有些害怕,我们不若出去说话。”说着,就带头朝药室外走去了。
那下人跪在地上,满心惊疑,这个传说中的丞相千金性子怎么这么好,一点小姐的架子都不摆,连他那么无礼的举动也不责罚,这要换做那位连蕊连大小姐,指不定他都被架出去扒了一层皮了。转头见那白色身影已经快迈出大门了,他身子抖了一抖,连忙爬起身来,几步追了上去,跟着出了药室大门。
站在阳光下,那下人觉得心中那点子害怕立刻就被驱散了。他这时站在离莫云裳几步外的地方,恭谨地低着头,准备听从她的吩咐。
说实话,就刚才那一下,那下人就觉得这位丞相千金虽然行事作风有那么一点儿奇怪,那些连大男人都还怕的蛇啊蝎子啊之类的她竟敢用手拿着,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奇怪的小姑娘,却偏生让人生不起讨厌来,而且这位丞相千金可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平白的就让人增了三分好感。只是不知为何,这样的女孩儿竟然被关在这藏龙院的禁地中,连个下人都不给。
莫要以为在这丞相府,下人们就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怕被人听去要了小命,有什么小道消息,那都是合得来的几个人偷偷摸摸的分享着,要在平日里,谁能知道哪些人又知晓什么事儿呢?
所以,这位在丞相府呆了七年还能相安无事,甚至是在管家面前能说得上一两句话的老人,那不是个人精又是什么?
这丞相夫人当年因为难产而死,而丞相又爱妻之心不可改,便一直没有纳妾或者续娶,因此,丞相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叫做连城,今年已经十五有余,目前正在国子监里念学,这位丞相府公子性格温和,人品外貌学识武功皆是一等一的好,是城中大多闺中女儿倾慕的对象之一,传言前段时间兵部尚书的千金还对外宣言说非他不嫁;丞相女儿叫做连千鹤,两岁时因为生病去了符衾城,病愈归来时,却遇见了劫匪,好不容易才化险为夷,可是同去的下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回到龙城后,哪怕是丞相找了城中最好的大夫,甚至请求皇上出动了御医,也没能给那些忠心护主的下人救回来,万幸的是,丞相千金因为下人的保护,只是昏迷了数日就清醒了过来,倒是什么伤也没有,不过至此之后,丞相千金就被爱女心切的丞相小心地看护了起来,甚至连大多下人们都不曾见得这位千金小姐。而那连蕊,听说是丞相的远房亲戚的女儿,只因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就被丞相接来府中,倍受丞相宠爱,连丞相出息大型活动的时候,都是带着她一起去的。若真要问谁是这丞相府的最金贵的千金,那可不是被关在藏龙院,被小心呵护着的,学习为妃之道的连千鹤,而是丞相侄女连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