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慧能轻轻叫了一声。慧能看到师父悟净正在蒲团上打坐，光光的后脑勺对着慧能。师父，枫桥镇上的红楼今天开始抛绣球了，是红菱姑娘抛的绣球。悟净睁开了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抬起头望着面目俊秀的慧能。悟净的个子长得很矮小，所以他看徒弟慧能时总是要抬起头来。你跟我下山吧，悟净说，你跟我下山。
师徒俩在著名的红楼前打起了坐。他们敲击木鱼和诵经的声音被喧闹的入声淹没了。他们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绣楼上端坐着的红菱姑娘。
悟净又叹了一口气，悟净说，世风日下，妓楼也敢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来败坏风气。慧能微闭着双眼，敲击木鱼的声音很有节律地响着，慧能想，这正是断我凡根俗念的时候。忽然人声喧哗起来，红菱姑娘款款站起了身，她淡淡的光华让慧能年轻的心忽然酸了动了痛了。慧能看到红菱的目光越过了人群，像一只鸟栖息枝头一样轻轻落在他的身上。慧能终于停止了诵经，他看到一只火一样的绣球向他飞来，落在了他的怀中。所有的目光都向他投来了，这和尚艳福不浅，可以享受红菱姑娘的一夜之情了。慧能听到一个戴着歪帽子的人这样说，慧能认识这个人，这个人是街头开商号的贾老爷的少爷贾兴安。慧能被一个仆人从蒲团上拉了起来，仆人说，跟我走吧，仆人意味深长地笑笑，突然说，还是光头有福气啊。
慧能捧着绣球懵懂地从师父悟净身边走过，悟净没有睁开眼，一直都没有，他正诵着绵绵不绝的经文。慧能沿着楼梯上了高高的木楼，噔噔噔的声音像敲在慧能的心上一样。慧能看到了屋子里靠窗而坐的红菱，红菱没有看他，只问他，和你一起打坐的那个老和尚是谁？慧能说，是我师父，悟净。红菱转过头轻笑了一下，红菱说，我知道你是慧能，你不能做和尚的，你六根未净，不信的话，你闭上眼睛，看看你在想什么。慧能闭上了眼睛，他果然看到自己和红菱在床上缠绵的情景，红菱的皮肤多滑多细腻，慧能的汗顺着脸颊淌下来。慧能突然睁开眼，将绣球一扔，说，我走了。慧能走出屋子来到了楼台，他对台下那些扫兴的男人们说，弟子慧能，不是凡心未动，心如止水，只是我这修行之入，与红菱姑娘无缘。慧能看到台下打坐的师父晤净突然睁开了眼，定定地看着他。红菱轻移莲步跟了出来，那只绣球重又抛出了，落在了贾兴安身上。贾兴安发疯般地狂笑着，他叫着喊着冲上台去，走上木梯时和正下楼的慧能撞了一下，差点跌倒。
慧能重又坐在了悟净身边，师徒俩敲击木鱼的声音又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月亮悄悄挂上了枝头，慧能看到红楼的廊檐上亮起了许多红灯笼，里面传来了嘻嘻的笑声。慧能感到有些冷，他轻轻用双手搂紧了自己，悄无声息地站起来。慧能看到师父依然闭着眼睛诵经，他的袈裟上，披着淡淡如水的月色。慧能说师父我想离开你了，你虽是我的师父，但也是凡根未净，不然的话，人家小姐能抛绣球，妓楼抛绣球就不行吗，这种事情与我们和尚何干。慧能说完离开了悟净，他走出很远了，回过头来看到悟净坐在灯火通明的红楼门口，很孤独的样子，他的身边是一棵树，他的身上，是冷冷的月色。慧能想回到师父身边，但最终还是走了。慧能走的时候，向师父吾净行了一个大礼。
几年后，慧能的名气渐渐大了，他云游四海，刻苦钻研佛学，四处讲禅，是个四海为家的苦僧人。他的化缘所得，全部给了沿途的庙堂，捐出来给菩萨塑金身。慧能有一天到了一条河边，在他等渡船的时候，看到一个红衣女子来河边挑水，她用一个木勺子一勺一勺地往桶里舀水。慧能看到了河面上飘着的虚幻的雾气，看到了红衣女子的一双明眸。他感到这双眼睛似曾相识，他终于想起来了，她应该叫做红菱，应该是枫桥镇红楼里面的名妓。
红菱笑了一下，红菱说，慧能师父，还能认出我吗，我就是红菱，我爹留下话来，让你重回山上潜心修行。慧能说，你爹是谁？红菱说，我爹就是悟净呀。我爹已经圆寂了，我爹说你是能成大器的人，为了让你专心钻研佛学，他跟红楼的老板娘定下了抛绣球的事。慧能后来没听到红菱的话和红菱的笑声，他只听到了河里的水声。渡船来了，渡船来渡慧能。慧能没有上船，他在河边打起了坐，他打了三天三夜的坐，诵了三天三夜的经，他把自己的心磨得像明镜一样。三天后，慧能转身上路了，他离开的时候，一个女人倚在一双水桶边轻轻地笑，轻轻地说，爸，你才是修行年代的英雄。
慧能一直没有回过头来，慧能在红菱的视线里消失了，慧能翻译的经文，世代流传着。慧能年老的时候说，一条奔腾咆哮的河，让他悟到了无穷的禅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