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的确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写作天赋”,而且他也有了一个想法,这想法源于一个民间童话故事,讲的是一个王子和他的爱狗。童话中是这样写的:一天早晨卢埃林王子在自己庄园打狼的时候,突然发现时刻陪在自己身边的伙伴——他的狗格勒特不见了。卢埃林骑马回家,走进儿子的卧室,因为他想着格勒特可能和他的儿子在一起休息。结果发现屋子里一片狼藉,床上还沾了血渍,他的狗正躲在角落里。看到这一幕,王子以为这只狗吃了他的孩子,于是勃然大怒,抽出他打猎用的刀,刺进狗的身体。就在这狗将死的时候,卢埃林注意到床边有点动静,原来他的孩子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旁边躺着一只森林狼的尸体,显然,格勒特为了保护他的孩子杀死了这只狼。卢埃林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但为时已晚,格勒特已经没救了。临死前,格勒特舔了舔王子的手,原谅了他这个致命的误判。
李给他的剧本取名为《北方从何开始》。他剧本的主角不是王子,而是一个捕兽者,剧中的狗是一只由狼群养大的流浪狗。因为这只狗帮助捕兽者杜博打败了一个狡猾的商栈老板和他的附庸,所以杜博对它信 任有加。但后来有人说这狗杀了一个孩子,必须将它杀死。杜博勉强同意,但这狗逃跑了,并重新加入到狼群之中。杜博知道这一指控不过是子虚乌有之后,回到森林里想要找回他的狗,而这狗并没有因杜博的背叛而心生怨恨,他们又成为彼此忠实的伴侣。
尽管场景不同,但李的故事原封不动地借用了卢埃林传奇的主旨:人与狗亲密无间的关系,狗高尚的品质,以及对错误指责的默默承受,人类因愤怒而招致的盲目,人类寻找发泄对象的需要,以及狗慷慨的殉道精神。对于像李这样一个曾经被父亲抛弃的人来说,一个父亲爱子情深,为了孩子不惜大开杀戒的故事自然会让李无比着迷。
卢埃林故事结构以及李剧本故事结构的有趣之处不仅在于它们共同表现出来的东西,还有它们省去的东西。民间童话中完全没有写到狗与狼搏斗的场面;这个故事主要想表现误判、后悔和原谅,而不是搏斗的壮观,并没有对狗在血战中胜利的描写,但它显然是个英雄,它不是传统动作片中靠勇气和力量取胜的英雄。故事中的狗之所以显得高贵,是因为它有同情心——一方面是对处在危险当中的孩子的同情,另一方面是对犯下大错的父亲的同情。尽管卢埃林杀了它,这只狗还是原谅了卢埃林。
在《北方从何开始》这一剧本中,关键的搏斗场面也没有被搬上银幕。同样,故事中的狗坚定而忠诚,接受了自己被冤枉的现实并最终原谅了自己的主人。故事中的狗象征着一种内涵丰富又神奇的英雄主义,一种比人类更宽广、更深沉、更纯洁的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心境。正是这种品质最终将任丁丁从一个全新的形象变成人们心目当中的经典。
由于1921年时拍摄的电影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对话,电影要表达的思想都要通过动作和面部表情表现出来。唯一的语言就是幕间标题卡上的几行字。在这种无声电影中,和人相比狗并没有什么劣势,他们讲故事的工具是一样的,无外乎动作、表情和手势。事实上,动物无声的演绎看起来很自然,不会像演员那样经常需要手势或夸大的表演来传达信息。写剧本前,李研究了任丁丁的面部表情并思考怎样将这些表情运用到电影当中。他坚信,经过教导,任迪能够饰演一定的角色——不单是通过动作来诠释一个故事,还要“传递一种感情,塑造一个有自己喜怒哀乐的形象”。
就在李的剧本快要完成的时候,他收到一封新星新闻短片公司总裁的来信,通知他该公司已经购买了查理·琼斯在狗展上拍摄的任丁丁跃墙时短片的底片,准备用在一个新闻短片中。随信还有一张价值350美元的支票——这对李来说可是一大笔钱,基本上相当于李在伯纳尔·迪雅工作一个月的薪水。该公司总裁还在信中提到这一剪辑已成为该公司最受欢迎的短片之一,很快,该片会在洛杉矶剧院上演。
李惊讶万分,有好几周都不愿将支票兑现。他担心这是个错误,觉得会收到第二封信将这笔钱索要回去。但查理·琼斯向他保证这是真的。尘埃落定之后,李下定决心要让任丁丁进军电影界。
李完成《北方从何开始》手稿的那天,他又向伯纳尔·迪雅商店请了假。他的妈妈情绪低落,当然这是大有原因的:20世纪20年代的好莱坞可能是个非常黑暗的地方。麻醉剂到处泛滥,导演和制片队伍鱼龙混杂,里面既有流浪者,又有药品展上的大声叫卖者;既有伐木工,也有骗子。马乔里也担心李一旦从事这一低俗行业——特别是和他一起工作的是一只狗——她的名誉将受到玷污,她刚具雏形的音乐学校也将因此灰飞烟灭。尽管他的妈妈和妹妹一再劝阻,李还是打定了主意。“她们告诉我,一天下午一个邻居说:‘为什么要干这个?他竟想用他的狗来赚钱!’”李写道,“妈妈和马乔里大哭了一场。”
从电影诞生之日起,狗就开始出现在电影当中。如果你把埃德沃德·麦布里奇拍摄于1882年的系列照片《奔跑的马》和电影的前身也算在其中的话,那么动物从一开始就是传媒的一部分。第一次有狗出现的电影是奥古斯特和露易丝·卢米埃尔于1895年拍摄的电影《离开卢米埃尔工厂的工人们》。电影中的流浪狗摇着尾巴走入大屏幕,向那些走出工厂大门的工人打招呼。1905年,狗第一次作为小说人物进入一部名为《救命恩人流浪者》的英国电影。这部电影在很多方面都具有标志性:这是第一部将狗塑造成明星的电影,也是最早的叙事电影的典范。整部电影长度只有六分钟,但它却经历了从揭示故事到产生危机再到解决问题的完整过程,为我们讲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电影通过一系列相关且连贯的拍摄来讲述故事,而不仅仅是将一些图像拼接在一起。这也是第一部人们知道的花钱请专业演员来表演的电影。此外据不爱出风头的英国电影协会说,这也是英国电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毫无疑问地引领了世界的潮流”。
《救命恩人流浪者》是由塞西尔·米尔顿·赫普沃斯拍摄的。塞西尔指导并拍摄了四百多部电影,其中包括《生蛋的人》《婴儿厕所》《被碾过的感觉》和《摩托车爆炸》。《救命恩人流浪者》中的流浪者是由赫普沃斯的宠物柯利牧羊犬布莱尔饰演的。电影开始时,流浪者伴着主人的婴儿和婴儿保姆一起出去散步。那位保姆是个不负责任的荡妇,只顾着跟街上的一个士兵暗送秋波,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一个女乞丐悄悄接近婴儿车并一把抱起了孩子。乞丐逃跑了,流浪者和保姆一起回家向孩子父母报告这个不幸的消息,孩子父母是由赫普沃斯和他的妻子饰演的。
当然,在电影最后,流浪者救回了孩子。电影中的这只狗拥有惊 人的推理能力。它推断那个乞丐很可能住在小镇的贫民区,于是它火速前往,到处搜寻,最终找到了乞丐的下落。随后又火速回到家中,想办法让那对忧心如焚的父母跟着它,把他们引到乞丐的藏身处,最终,爸爸、妈妈和孩子重新团聚在一起。有趣的是,电影中唯一了解整个故事来龙去脉的是流浪者。
《救命恩人流浪者》是部低预算电影——它的拍摄成本为37美元,但赫普沃斯却因其成为富翁。该电影广为流传,被人们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在重复放映过程中电影的不足之处凸显出来,因此,赫普沃斯又将电影重拍了一遍。随着电影播放次数的增多,第二版中的问题也逐渐凸显,赫普沃斯不得不重拍了第三遍。该电影的成功还带来一些附加效应:“流浪者”作为一只狗的名字在该电影问世之前并不常见,却突然间在整个国家流行开来,同时也引起了拍摄动物电影的热潮。
赫普沃斯也拍摄了一些动物电影,他重拍了《黑美人》,后来又于1907年在电影《无声的睿智》中再次塑造了柯利牧羊犬布莱尔。布莱尔,或者说流浪者俨然已成为一个明星。它死去的时候,公司的时事通讯中还用庄严的辞藻宣布了它的死讯。“随着他们著名的老狗流浪者的辞世,赫普沃斯制造公司刚刚遭受了沉痛的损失,”那篇时事通讯在开篇时这样写道,“在赫普沃斯公司成立之前,这只忠实的宠物就是赫普沃斯先生的亲密伴侣,同时,它也是泰晤士河上沃尔顿影棚中所有人的宠物。它是第一个在电影中独立饰演角色的动物,是许多图片的主角..还有许多人会为这只老明星的谢世感到遗憾。”由于布莱尔饰演的流浪者一角太过成功,流浪者这一名字的光辉已经掩盖了它的真实名字,在它的讣告上,人们也没有把它叫作布莱尔。
流浪者成功之后,许多制片商开始在动物电影上下工夫。多数情况下,他们只是做出一些冗长又大多没有经过剪辑的纪实脚本的录像带——比如懒洋洋地卧在动物园里的狮子、大规模行进的大象、斗牛、赛马以及猫之间的拳击比赛。一个名叫佩里·史密斯的谦恭的学校教师拍摄了许多电影,把一些野生和家养动物捧成了明星,这些电影包括《小甜心盖特柏丽丝》《蛇与它们的习惯》《特殊宠物》以及《熊窝里的趣事》。他最成功的作品是一个关于霉菌的定时电影。他在家拍摄了这部电影,那些霉菌大量繁殖,污染了他的整个房子。
很多摄影棚会有一些专门用于电影拍摄的动物。麦克·塞纳特拥有好莱坞最大的动物园,其中有泰迪——一只会开火车的赫尔加犬;约瑟芬——一只会开车的猴子;还有一只受过训练的名叫苏西的小鸡。一个独立的动物驯养师会向好莱坞出租一个名叫dippity-do-dads的猴子剧团,它们出演过很多电影。环球电影公司认为人们需要一位堪与流浪者媲美的狗明星,并开始公开选角。这一重任最后落在一只名叫布朗尼的杂种狗身上,它总共饰演了26部电影。查理·卓别林也想要一只狗来当助手。他对达克斯猎狗、波美拉尼亚狗、长卷毛狗和牛头狗都进行了试镜,但没有一只让他满意。他的摄影棚刊出一则广告,上面宣称:“卓别林想要一只富有幽默感的狗。”最终他在洛杉矶城的动物收容所里找到了自己心仪的狗,是一只目光忧郁的花斑杂种狗。
动物电影一出现,劳伦斯·川普便在这一领域涉足。他是个门外汉,而且性格古怪,在缅因州一个小镇长大,20世纪初搬到纽约,尝试写作。他作为自由撰稿人为当地一家报纸写稿。他作报告时,经常带着他的狗简。简是一只黑白相间的柯利牧羊犬。一天,他和简在维塔克拉夫影棚为一部正在拍摄的电影写剧情,这部电影捧红了该影棚最红的明星:小巧又忧伤的佛罗伦萨·特纳。其中一个场景需要一只狗。显然那只原本要出演这一角色的狗没能完成演出任务,于是观看拍摄全程的川普提议给简一个机会。导演同意了。简完美地饰演了这个角色。该影棚当即与简签订了演出合同,还拿出为简量身定做的剧本与川普签订了剧本写作合同。
当然,这个故事听上去近乎可笑,令人难以置信,但这种故事在好莱坞历史上发生了一次又一次。人们常用这些故事来解释那些毫无预兆、近乎巧合但又似乎是命中注定的生命中的巨大转变。这个故事为你铺平了那条崎岖不平步履维艰的路,告诉你如何从一个拥有一只宠物柯利牧羊犬的缅因州小镇上的孩子变成一个伴着明星狗的电影导演,这是一条许多人尝试但并非人人能够轻易遵循的路,这个故事听起来是那样自然,仿佛是个童话。电影如梦如幻,令人如痴如醉,给所有与之相关的事物都蒙上一层梦幻般的色彩——比如你从一个现实世界中会老去、会流血、会死去的凡人转化为银幕上那个永恒不变形象的一刹那。
但他们的确是交了好运,简签名的天赋源于它解开绳结的能力,很快,它就跟特纳形影不离,而川普也从一个电影脚本作者荣升为导演。他指导的几十部影片捧红了佛罗伦萨·特纳,也捧红了简,他自己的收入也达到每周五万美元的水平。但他喜怒无常,焦躁不安。他和妻子、剧作家简·默芬想要对自己的电影有更多控制权,特纳也有同样的想法。1913年,他们三个迁到英格兰,成立了一个独立的摄影棚。三年后试验失败,他们又回到加利福尼亚。与此同时,川普开始制作一些特殊的短片,比如,其中一个只拍摄了演员的手和脚。有一次他的电影需要24只狼,于是他从加利福尼亚一个野生动物供应商那里买来狼群,又用船把它们运往加拿大。他没有用常规方法训练它们,而是搬到狼窝里,跟它们一起生活了几个月,像狼一样睡在一个洞里,也跟它们吃同样的东西。这样看来,或许他个人生活不稳定也不足为奇,他和默芬经常打架。
1916年,简死了。川普和默芬想要再开发一只明星狗,但这次的明星狗要更加擅长戏剧表演,要比好莱坞其他经常出演喜剧的狗都出众。他们很熟悉德国牧羊犬,这种狗是从欧洲引进到美国来的,他们被这种狗的机敏和庄重所吸引。1920年,默芬和川普在美国各地寻找他们心仪的德国牧羊犬,后来又到欧洲去找。有一种说法是他们在柏林发现了自己心仪的狗埃策尔·冯·奥林根;另外的说法是他们是在纽约的怀特普莱恩斯找到埃策尔的,当时它刚刚被一个饲养者从德国进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