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身边的采芷过来给她开了门,笑道:“夫人一直叫人悉心看管着,每每看到这里一切依旧,夫人便觉得好似姑娘没出阁依旧还住在这里似的。”
容昔听了,鼻子一酸,母亲爱女思女之心甚切,却只能在这些物品身上费心,不得常常相见,以往自己虽常常撒娇卖痴,却并未好好珍惜承欢膝下的岁月,如今想来可不感叹。
她突然想起一事,姊姊容婉是已经许了人家,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出嫁,姊姊会是家中第一个出嫁的女儿,而且婚期明明在年前腊月,她不可能记错。
如今姊姊还住在家里,这又是为何?她不及多想,便往母亲房里奔去,采夕见她突然跑出去,只来得及唤了一句——“小姐,你……”便也只能跟上去。
容昔一路跑,一路心里乱想,不会是……不会的!这日天阴,空气里蕴然生凉,容昔跑着,头发上的珠翠簪子一路颠摇。
到了母亲的居所,她方才放缓了脚步,在台阶上慢慢走着,手里紧紧攥着帕子,她的一尾裙摆在台阶上缓缓曳动,像是一只粉色的大蝶。容昔心里七上八下自小家里的难事父母都不许她知道,因她年龄尚小也帮不上什么忙,没得给她添了烦愁。
待进了门,素馨又惊讶道:“小姐……”扑哧一声轻笑道,“小姐还和阁中时候一样喜欢突然闯进来呢。”她想起当年,她求母亲不要把自己许给齐家,跪在地上泪落连连的模样,拿帕子掩了口一笑,问道:“母亲呢?”
素馨引着她往里屋走,母亲又在念经了。母亲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一串紫檀木佛珠,口里微念,她方在一旁坐了,母亲喜欢碧绿之色,十件衣服里倒有七八件是莲青、天碧色、暗青色,不喜穿得姹紫嫣红。
细细看着母亲的容颜,尚未十分老去,且能看出年轻时的花样玉貌,鬓边不知道是因为光照的缘故还是真的生出了不少白发,这样看去,倒显得多了三分老态,与那容貌并不般配。
等母亲念完了,她方起身走过来坐在我身侧的凳子上道:“缘何这样急着跑来?”容昔挥手示意几个面生的丫鬟都下去,便道:“母亲,我突然想起姊姊的婚事……”
尽管母亲极力掩饰,听了我的话仍旧面色一黯,方叹了口气道:“是婉儿没有福气。”容昔一听这话,急道:“说什么有无福气的话,早已定下来的亲事,当初咱家并没有上赶着一定要嫁到他韩家去,是他家来提亲……”容昔气愤非常,只觉得是阖家受了奇耻大辱。
母亲才拉着她的手道:“你的脾气还是这样急,一点委屈也受不得,现下是我余家有错,怨不得韩家。”说罢长叹了一口气,容昔气焰顿时少了大半,喃喃道:“余家能有什么错处……”母亲方道:“你姊姊她有了身孕。”
容昔一惊差点要坐不住了,惊声道:“怎么可能,她还没有成亲?”说罢惊讶地捂住了嘴。母亲忙示意她噤声,往外一指。容昔知道隔墙有耳,忙压低了嗓子:“孩子……是谁的?”
母亲道:“孽缘。”说罢叹气不已,又问:“你可还记得你兄长的旧交——乌恩奇?”容昔脑中浮现起那位披散头发、面庞黝黑却英俊威武的年轻男子身影,道:“记得,布尔哈齐·乌恩奇,是吗?可他是个蒙古人。”
母亲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曾留心,竟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对那个蒙人上了心,现在看着竟是十分上心了。”容昔不及细想,只问母亲道:“那那位乌将军如何看待姊姊?”
母亲手指不断弄着那串佛珠,只听得寂静里珠串“沙沙”摩擦的声响。“乌恩奇来提过几次亲,你父亲在气头上,给他吃了闭门羹,婉儿跪下求你父亲,他却一怒之下把她锁进屋里,不许她再出门,今儿是你回门,才让她出来见你一面。”
容昔听完,心里疼痛起来,自小她与姊姊一母抚养,情分不比寻常,如今姊姊承受着这样多的烦忧,这样被锁着,心里愁绪烦惹,今日见姊姊身量未变,腹中身孕大约不足三月,这样下去,孩子是极可能保不住,万一孩子保不住,又无望能与情郎厮守,以她姊姊的心性,定是活不下去了。容昔不敢再想下去,忙道:“我去求父亲,只怕他还肯听我两句。”
母亲劝阻道:“今日且不要去,水寒过会儿就从朝上回来,等见了你兄长,你父亲心情好些,再去不迟。”容昔听了有理,便只能暂时按下了心思。
待到了午宴时候,母亲方携了容昔往臻秀堂去,只见父亲同子浚二人亦是说笑同行,父亲笑道:“容儿,我这姑爷很合我意,不错不错,哈哈。”说罢笑起来,容昔方才拉了一把子浚的衣袖道:“你是给我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子浚笑道:“不过是下了几盘棋罢了,我哪有什么迷魂汤,有的话也是先给你喝。”容昔脸上一红,隔着袖子轻轻掐了他一把以作嗔意。
正说笑时,只听门口的小厮高声道:“大少爷回来啦!”容昔心头一阵狂跳,哥哥回来了!
只见水寒穿着一身暗砖色青虎补服朝衣,四品武官的朝冕上的青金石顶戴在黯淡的日光下依旧十分显眼,小厮接过他脱了托在手上的冠冕退下,容昔细看他形容,只觉得比两年前黑了不少却更高更壮实,越发身姿伟岸,眼眸里不再有稚嫩之气多了几分凌厉,面目棱角更明,她眼眶一热,泪水汩汩流出,水寒与父母行过礼,眼神便四处寻找,待看到容昔,方露齿一笑,那眼神里又是她熟悉的**溺关怀了,他走过来,对着子浚道:“这是我家妹子的夫君吧。”说罢行礼道,“西北护军参领余水寒给大理寺卿齐大人行礼。”毕竟官阶不同,该有的礼数还是少不得,只见子浚忙扶着他不让他真的行礼,笑道:“如今这般,倒像外人了,家宴咱们就甭管那些虚应礼数了,只在这家里论,我还该给大舅子行礼呢。”说着比了一个行礼的姿势,如此说得几人都笑了。
水寒这才打量自己心头惦念的幺妹,虽说小妹自小就是个小美人胚子,不过两年前还是稚气未脱形容尚小,如今却出落得亭亭玉立,她就站在他身前,个子比两年前也高了一点。水寒看着她的眼睛,虽说近在咫尺,却总觉得她气质分外宁远,仿若天边仙女,遥不可及。自小只有他们两人极要好,容儿淘气,不知道水寒给她当了多少回替罪羊,他只是不想她收到责罚,顶怕看着妹妹哭红双眼的委屈模样。如今她站在这儿,隔着万千的惦念,站在她身边,而且成了大姑娘,嫁作新妇,容昔的眼圈红红涩涩,她很想扑进哥哥怀里去,可是她不能,只是屈膝道:“小妹给长兄请安,长兄万福。”
水寒笑道:“小丫头都嫁人了,以后可别再闯祸了。”容昔小嘴一噘,嗔道:“哪有你这样的,专揭人短。”说罢冲着子浚努努嘴,便低着头装作不理水寒了。水寒忍俊不禁,疼爱无限地用手点点她的脑袋。
容昔觉得心下开心非常,抬眼望着身畔的子浚,子浚正看她对哥哥撒娇,觉得是平日里未曾见到过的她,又见她对着自己努努嘴,更觉得心里甜蜜无限,这时方看她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眼神清澈写满了笑意,方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
郭氏全部看在眼里,心下也为容昔感到愉悦非常。
这时水寒突然道:“我那二妹子呢?”
瞬间,几乎所有人的呼吸一窒,容昔抬眼看了一眼父母,只见父亲脸上一冷,母亲并未有特殊神色,只是安静地站在父亲身旁。父亲道:“来来,今日咱们余家双喜临门,大儿归家,小女回门,家宴而已且随意坐下,咱们用点餐饭。”
水寒并不解其意,仍旧道:“二妹子明明在家里,为何不见她?”容昔亦道:“是啊,我回来时也见着二姊姊了,现下她不来用饭吗?。”容昔一副懵懂的模样,带着点询问的神色看着父亲,父亲这才无可奈何,对下人道:“去请小姐。”说罢笑道,“我原是想她这二日染了风寒,不便让她出来。”水寒不以为然道:“父亲这话不对,今日我们都在家里,难得一聚,少了二妹子确是美中不足。”父亲不置可否,面色有些尴尬,容昔才撒娇道:“父亲,容儿也想念姊姊了。”太尉自小**爱幼女,抬头看着容昔那俊俏可人的脸庞一并上那撒娇的神色,神色转喜,笑道:“好好,随我们容儿。”
容昔听了这话,心头一暖,自小父亲极其**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随我们容儿”,一位朝廷高官,又是这样肃穆恭谨的性子,对她的**溺却是无以复加,容昔觉得自个儿十分幸运,苦涩的茶喝在口里却也是分外甜醇了。
这时听得堂外小厮高声道:“大小姐到。”只听得细细碎碎的脚步踏过堂前的暗青色地板,一路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