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阁里,容昔静静坐着,手握一卷书,正在读乐府,她很想小时便读了,觉得言辞并不甚华美,所以读了一遍便抛开不提,如今再拈来细读,倒有另一番思绪。
秋末了,院子里的花都早已颓了,只余盛开如旧的菊花,东篱暗香魂,芬芳盈红袖。
在齐府里的日子越发平静,可容昔心下总是揣着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叫她心头仓皇。
皇上近日又召集了两次宴饮,一次是在宫里为皇后娘娘祝寿,还算有名有目,另一次却是在杜尚书府邸合宴,却仍叫群臣同去。
容昔想起上一回在杜府,那个叫福子的内监还过来给她递了话,叫她择个由头去花园里等着。
容昔想到这里,脸上滚烫起来,她并没有去,她怎么可能去……物是人非了呵,去不去都是不对,她只能冒着抗旨的险,她回来后整日惴惴不安的,那边却并无一点消息递过来。
她只能负一个人,可绝对不能是子浚。子浚这样好,待她细致入微,二人算得上鹣鲽情深,举案齐眉。前日里她给子浚打了个新缨络,用缥色的湘缎作成,绣上绵密的**花,他只说甚好,夸她手这样巧。
她突然就想起很久前,她和燕筠同卧一榻,燕筠嚷她起来帮她把**花蕊补上,她还笑姐姐思春心动,如今她一针针绣着那细致精巧的**花时,恨不得把整个璎珞上都绣满才好,这下才懂得,**,**,爱合情欢,永世为约。
容昔正自发呆,听得一阵轻的脚步声响,就知道是采夕上来了,采夕步履匆匆,她笑道:“梯子既陡,你就慢点走,着急把火的做什么?”
采夕已经上来,神色却并不如平日轻松愉悦,她压低了声音道:“奴婢今天打听到一事。”容昔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原来采夕今日被容昔派去纪姨娘那里递送些东西,不料经过小湖旁的小路时,却看见月娘身边的丫头鸣儿正鬼鬼祟祟地进了玲珑阁。采夕悄无声息跟在后头只是离着有十数步远,只为了不叫她发觉,却见鸣儿从篮子里头取了些纸钱,进了二楼的一间屋子。采夕未及细看,只记得是靠里头的一间屋,但究竟是哪个她也未能看明,玲珑阁里昏暗阴冷,到处是一股腐败的气味,她不知怎的有些怕,三步并作两步赶了出来,到现在她都后怕得紧,一旦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却又如何是好。
容昔道:“纸钱?”她起身细细思忖,抚手叹道,“果然不错。”采夕不解,问道:“小姐指的是?”容昔低声道:“可看清了是鸣儿?”采夕点头道:“奴婢绝没有看错。”
容昔前后细想了一阵,便又吩咐采夕递话给余府的人帮忙去打探些消息,自古的旺门侯府,大抵都需要耳听八方、消息通灵,所以都会配有这样打探消息的仆从,容昔不能在齐府动作,只能托付原家了。
果然,不到酉时,采夕便赶回来回话:“那边的小子有了门道,不过现在还未及打探出更多的,但小姐您想得的确没错,那月娘的确是齐夫人收留的,纪姨娘说得也对,她确实来自烟柳之地……”容昔笑笑,道:“我那些想法不过的瞎猜的罢了,**女子……虽是这样讲,可总觉得这个月娘并不像**女儿,我总觉得她与那个言姓女子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采夕,你去打点一下那边打听消息的人,要他们务必费心些。”采夕听了方才出去。
容昔这里静静坐着又看了一会儿书,只觉得屋里空然寒凉了许多,身上乏力起来,唤了绢儿和素屏上来,绢儿过来扶她,一碰她的手,方“呀”了一声,道:“少夫人身上好烫。”
她这一病,却是**病榻,连着病了一个多月,总也不见好,并无更多症状,只是时不时发热,身上总是酸软无力,太医开了许多药都并不甚见效,刚开始还不思饮食,食了就欲呕吐,还以为是有喜,大夫却说并非喜脉,倒没得空欢喜了一场。
这日容昔好容易觉得身上利索了些,病了这些时日都闷在屋里,她现下就只想在檐下坐坐,刚坐了不过半个时辰,觉着风又大了些便忙掩了门进屋。
时已深冬,外头天寒地冻,容昔缩在被衾里,手上抱着错金八宝手炉,被里渥着汤婆子,屋里又有地龙,倒和煦如春,容昔的寝衣里头渐渐生汗,她的一绺头发细细痒痒地杵着脖颈,伸出手来挽了一把。
这时绢儿正低着头在炭盆里加炭,用铜拨子一拨一拨缓缓地弄,她便问:“绢儿,你可知今日少爷什么时候才回来?”绢儿回头道:“今日皇上又有宴饮,且得等些时候呢。”回头笑嘻嘻在炭灰里头放了点芋头,又道,“最近圣上这宴召得倒勤,倒真是看重咱们家少爷呢……少夫人,奴婢刚才烘了点芋头,一会子给您当夜宵吃着顽。”容昔也回之一笑。
容昔心头也是千头万绪,这样子频繁的宴饮,朝野上也已然有许多流言,有的人说皇帝是不安政务,召集宴饮劳民伤财尔尔,还有人竟道皇上大约是天子**,看上了哪家的夫人美貌,各种流言、不忍卒闻。
容昔的手紧紧扣住了手炉,心里头忐忑起来,朝野上下这样纷乱的议论,他新帝登基,无故受此非议,实在是不好。
她神思迷乱地卧下,倒觉得刚才给冷风吹了身子更加沉重似的,一会子竟然鼻息凝重起来,绢儿听她呼吸费力,便忙过来扯开幔子看望,急道:“嗳呀,这大风天,就说不能出门,好容易见好了,又伤了风可如何是好。少夫人鼻塞厉害吗?奴婢给少夫人取点鼻烟嗅嗅会好。”一时取了鼻烟来,容昔嗅了,一股子辛辣浓烈之气,呛得打了几个喷嚏,果觉痛快非常。
到了晚膳时分,她胃口不好,难免不思饮食,只是碍着身子不快,少不得撑着起来吃了几口粥米。待吃了饭,绢儿就把熬好的药端进来,容昔本来就觉得不适,看到那浓黑苦涩味道难闻的汤药,心头恶心非常,竟“哇”地一声把吃的都吐了出来,素屏锦画忙进来收拾,绢儿这才着了慌,着人赶忙去请大夫。
来的是仁和堂的许大夫,却不是以往给她把脉的钟大夫,她在纱幔后头并不能清晰瞧见相貌,却记得钟大夫是个矮胖身材,这位大夫却是瘦高许多,她瞅着面生,便问道:“请问这位大夫,钟大夫为何没来,以往我的病都是他瞧的,只怕他会更清楚些。”这位许大夫回道:“回少夫人,这医术本是各人出各手,并无高低生熟之分,只在脉象一味上有不同而已。钟大夫今日生病有事,便是我前来,若夫人信得过我,可否让小的勉力一试。”容昔听他声音也颇为年轻,且语气里自信满满,也便有了几分信心,便道:“既然大夫如此说,那便请吧。”
许大夫按着规矩用线给她诊脉,只有三根头发丝那样粗的帛线,缠在她脉寸上,诊者在那头以手把线,这样高的诊术,并非每个医师都有,除了宫里的太医,大概只有仁和堂的钟大夫,不想这位年轻的大夫也会。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许大夫便喜道:“恭喜少夫人,少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容昔一惊,差点就要掀开帐子,喜悦从心头漫开,她几乎要不能相信。
可是一瞬间她的心里又有了许多疑问,便道:“可是钟大夫却一直坚持并非是喜脉,怎的突然就诊出喜脉了?”许大夫笑道:“千真万确,前段日子,少夫人是不是有发热、出汗、不思饮食之征?”绢儿在一旁道:“正是呢,这位大夫倒奇了。”许大夫道:“那是因为暑气郁内未发散导致伤及胃脾,前些日子是否少夫人思虑甚深,常有难眠之兆。”容昔细细想了,道:“大夫说得不错,前些日子是常常眠得不好。”许大夫笑道:“当时少夫人的确尚未有孕,只是那暑气消去得慢,才以为还是老症状罢了。”
容昔心头一惊,照理是过三四天钟大夫就会来例行把脉一回,怎么会觉察不到她有了身孕呢。她定了心神,问道:“我看大夫虽正年轻,医术却是极好,你有十成把握确定我身怀有孕吗?”许大夫道:“是,这么明显的喜脉鄙人定不会断错。”容昔悄声对绢儿道:“这事儿断不许声张。”又扬声笑道,“绢儿你去叫厨房准备些好酒好菜,多谢大夫辛苦一趟。”许大夫忙辞却,绢儿应了出去。
容昔方道:“大夫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今年贵庚?”许大夫道:“回少夫人,贱名许逸,山东济州人,今年三十有一。”
容昔道:“毅?是刚毅的毅?”许逸道:“,不是,是‘俱怀逸兴壮思飞’的逸。”容昔笑道:“看来许大夫不但医术高明,文兴也十分了得。”许逸忙谦虚道:“鄙人实乃一介粗人,少夫人说笑了。”
二人说了一阵话,绢儿进来说饭菜已妥,引了许逸去偏厅,许逸告辞时,容昔幽幽道:“许大夫,以后我和我腹中孩儿都交于你手,望你多加费心照拂。”许逸受**若惊道:“鄙人必当竭力!多谢少夫人抬举厚爱。”容昔只觉此人大有可为,并且医术颇为高明,心里只疑虑为何钟大夫要一心瞒着此事,究竟她怀了身孕一事有何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