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色极是透亮,漫漫洒进帘子,照亮屏风上的人影,小丫鬟在廊阶前逗弄猫狗儿,只听见嘴里细细碎碎念念有词。
静谧的午后,连风都止了,仿佛这世间,只独独一人似的,皇帝不会过来,这几日朝中事务正多,照理说,这几日皇帝都不会来**。
长歌卧在雕花镂玉床,只闭着眼,却睡不安稳,刚饮下的半盏冰淬牛乳,仿佛凉得过了一点,只在身体里发散着凉意。
半晌,仿佛梦里一般,只闻见淡淡龙涎香,一只温热浑厚的手抚上她额头。长歌心下一颤,方微微一动,那双手似乎受惊一般移开,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展颜一笑道:“皇上……思绮是在做梦了。”在他这里,她是独一份娇宠,私下可以自称其名。
皇帝只瞧她芙蓉面上带着睡后独有的一点潮红,因着天气反常得热,鼻尖上还有微微晶莹汗珠,额发细碎从颊畔泻下,那双如水眼眸,让他心里欢喜到了极处,她不晓得,在他心头,她是这样珍贵,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笑,轻声道:“哪里是在做梦,是朕来了。”长歌瞪大眼睛,突然扑哧一笑道:“原来是思绮睡魔怔了,因着上午皇后娘娘说,皇上这几日都不会来**……”
她迷惑,不觉蹙起了眉头,带着一种天真如孩童的稚惑。他不觉打断道:“朕是叫吴书来跟**知会过,不过,朕不去**,跟上不上你这儿毫无关系,这芙月殿,并不是朕的**……”说着把她揽进怀里。她温柔的茉莉香气让他安心而幸福,失去她的日子,自己的孤独寂寞和悔恨叫人不能安心。
长歌心头仍然逃避这样亲昵的举动,二人重逢之后,她并未与他有过如此亲昵之举。可如今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既然已经入宫来,就必须要经历这一步。
她略一迟疑是,伸手攥紧了他朝服上的一寸金缕带,低声道:“芙月殿不是皇上的**,却又是什么?”
皇帝轻轻抱着她,却因为安心什么都不想做。
半晌方才轻声道:“朕没有许多时间,只来瞧瞧你便走。”说罢只抚抚她脸颊,对她一笑,转身离去。明黄色穿过琉璃帘子,从外阁偏门一瞬而逝,留在这里的长歌,心头说不出什么滋味,仿佛一切都未曾变过,这份感情,这份心头涌现的甜蜜,仿佛一场梦,仿佛她从未与他分开过,可是这种感觉又是多么罪恶。
她想起了子浚,他沉落江中,极力挣扎又无力回天时该是多么痛苦,此时此刻,他已在黄泉之下,而她却好端端坐在这里,成为了天子嫔妃,享尽天家富贵……
她的牙齿紧紧咬住,眼泪不住淌下,她如今除了子浚,最思念的不过是小小的忆君,她的女儿……
半晌忽闻推门声,只闻采夕细而轻快的脚步声传入耳际,出声道:“小主,出去请其余几位小主的人回来了,说不多会儿就来了。”
她把锦衾从身上拂下,趁着采夕低头不留意无声息地擦去眼泪,旋而起身道:“好了,服侍我更衣吧,这样见人不像话。”
待穿戴刚完,只听院子里一阵笑语依依,一脆落清甜女声道:“宓姐姐巴巴唤了我们来,却躲着不见客,是怎么个光景呀?”长歌心里好笑,这必定是罂羽了,她忙出来笑道:“林姐姐说笑了,本当然不要躲着,只怯见姐姐的花容月貌,相形之下过于显得憔悴了,便躲在里屋不肯出来。”林罂羽捏捏她的手笑道:“你个嘴最刁了。”虽然二人刚认识不久,但言谈甚欢,倒像是旧友似的。
同来的还有沈斯韵,斯韵略一请安道:“宓贵人吉祥。”长歌看她拘谨,忙亲热携过她的手道:“就怕你拘着,都是自家姐妹,自在些就好,哎,妹妹身上到自然有股子芳香,比我宫里那些香粉都好。”斯韵脸色一红道:“哪有什么香呢,我刚从芳姐姐那里过来,身上还带着些药味罢了。”长歌笑道:“罂羽,咱们要么也弄几个药袋在床帐子顶上挂起来,也当熏香用罢了。”
大家说笑一会子,便到殿内东边一庭阁坐下,这阁名唤作浮欢,倒是清雅别致。其间种植多是奇珍花植,芳香袭人,景色甚美,皇帝着人从满关那边运来三只仙鹤,只闲散豢养在浮欢阁里的花圃草苑间,仙鹤神姿既好,又无气味,正是极适宜养在宫殿里。传闻当时运来时,在宫里引起极大风波,各宫嫔妃都出来观看,都盼着能赐予自家宫里,可是皇帝全送到芙月里,所以因着大家对君心的猜度,对芙月殿的主人自然格外看重,即便长歌只是个尚未承宠的贵人。
几人说笑,才知道,原来三人同庚,长歌最长,罂羽次之,斯韵最幼。长歌笑道:“我了不得要做这个姐姐了,不过等会子筠姐姐过来,咱们都得喊她一声姐姐罢了。”罂羽道:“咦,姐姐是江南人,才进宫一日而已,如何与燕贵嫔相识的?”长歌心头一跳,勉力笑道:“曾有一面之缘罢了。”
三人看景吃茶,罂羽道:“且不说你这仙境一般的宫阁,就只说这茶,都是别宫里头没有的,可见皇上对姐姐真是厚爱。”正说着,只听楼门外粟粟等丫鬟簇拥着两位丽人进来,一位是燕贵嫔筠姐姐,一位是与筠姐姐同住榕华宫的琏常在,燕筠笑道:“琏儿瞧我出来,定要跟着来,她年纪小不会喝酒,你们这些人可要轻着些灌她。”长歌心里喜欢琏儿这天真散漫、无拘无束的性子,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琏常在十分年少,望去只有十三四岁模样,形容尚未长成,圆柔的脸上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倒像要照出人影似的,十分可爱。娇憨地站立庭阶上,抱着一长枝夹竹桃花,笑嘻嘻道:“这位就是新进宫的宓姐姐吗?宓姐姐长得可真美。”她是常在,长歌是贵人,因着位份之差,第一次见面,本该着要行礼请安,却被她充满童真的一声声“宓姐姐”替代了,伺候她的一位宫人扑通跪地道:“贵人赎罪。”
长歌笑道:“这是做什么,自家姐妹玩乐,原本就不拘着这些礼,没由来倒坏了兴致,粟粟,带这位妈妈下去吃酒,你们且去玩着。”原来是琏儿年纪幼,便把家生奶娘带进宫来,这位奶娘开着天足,头上并不是寻常宫人的一把头,倒是有几分像是汉人发式,低着头并看不清容貌,此时正紧张地搓弄着衣角,粟粟忙搀扶起她一同谢了退下了。
长歌这里拍着手笑道:“好了,可算是齐了,来晚了的头一个当属筠姐姐,就自罚一杯吧。”尤仪和采夕端来前几日酿制的梨花酒,正是适合女子饮用,芳香甘醇却不易醉人。琏儿道:“好香的酒,琏儿都口渴了。”说罢走去取了一盅喝了。
屋里嘻嘻闹闹,热闹非常,采夕端了各色点心铺了慢慢一桌子,燕筠忙拍着她道:“琏儿怎么自己就喝起来了。”长歌见状,便叫采夕端了新制的牛乳来给琏儿喝,琏儿喝了一盅酒,笑道:“闻着香,喝着还是有点辣。”转头见了点心和牛乳,忙不迭跑去围坐着吃起来,看到吃的喝的,就能够无忧无愁的年华,距离她宓长歌是有多远了,多久了……她只是看着琏儿就心生多少羡慕。
罂羽道:“宓姐姐巴巴把我们叫了来,不会是来吃点心的吧?”斯韵往旁一指,对着罂羽道:“姐姐你瞧,那边可不就是要玩的。”
罂羽看了,原来是抽花签、剪花纸等玩意,不无失望道:“宫里来来回回也就这些玩的,哪比得上我们家那里,马术训练、百步穿杨,那才是酣畅淋漓。”林罂羽家在西北,那边民风剽悍,骑马个个是能手,据说那里的女子都有蛮族血统,马上之术都极高。
长歌羡慕道:“那改日定要一览妹妹马上风姿。”
罂羽微微一笑,目光只似乎无意划过天际往远方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