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多了的地方,只觉得脂粉香格外腻人,仿佛大殿里燃着的浓重苏合香都难以遮盖一二,长歌只含着一抹得体的微笑,应对一众美人不同的眼色,探究的,犹疑不定的,含着不满和嫉妒,最后归于淡然。
长歌注意到坐在皇后下首的一位丽人,娴妃——乌拉那拉氏,容貌虽已为中人之上,但在环肥燕瘦的**实在算不上十分美丽,她只是低头吹着茶,缓缓一口口进着,并不过多参与嫔妃间的谈话,带着淡然静默的微笑,倾听别人的话。
坐在娴妃对面的是一个颇为明丽的女子,听尤仪说,她原是个侍妾,姓高,即位时受封贵妃,颇被皇帝看重,也是拿来压一压乌拉那拉氏的威风,看来传言钮祜禄氏同乌拉那拉氏颇有嫌隙,果然不假。
屋子里女子颇多,长歌也不耐心一个个去瞧,再只有几个颇为出挑的,一个是宠冠六宫的燕贵嫔——她旧识的燕筠姐姐,进宫数年容颜未变,仍旧是气度沉华,容貌姣好;一个是颇为爽朗的林罂羽——林贵人,容貌明丽,性格爽朗,一直说笑不停;一个是娇容玉颜的沈斯韵——韵常在,她虽然位份不高只居于靠末的位置,常常低着头微笑,不知怎的,就让长歌都怦然心动,世间竟有如此令人心疼的女儿。
待到回自己宫的时歇,长歌跟燕贵嫔依依惜别半晌方才各自离去坐上轿辇,长歌住在西,燕姐姐的栖枝殿在东,距离还颇远,不得同行,只能告别。
长歌坐在步辇上,只觉得春日里的艳阳也烤人厉害,拿着帕子懒懒挡住面容,只见前面一瘦弱身影莹然跃入眼帘,却是韵常在和贴身的一个小丫鬟,长歌本来正倦,看到那娇柔身影,不知怎的心生怜意,忙叫停下。
斯韵闻声微一回头,忙行礼道:“嫔妾见过宓贵人。”长歌下了步辇,只携了她起来,道:“妹妹何必多礼。”
斯韵微微一笑,一个浅浅的梨涡浮现在嘴角,白皙的面容竟似透明,睫毛纤长,扑扇仿佛一只娇弱的蝶。
长歌突然心下明了,斯韵容貌竟是有几分像姊姊,难怪观之如此可亲可爱。
“妹妹不是住在东南的丽华殿吗?怎的往西面来了?”长歌握着她的手臂道。斯韵道:“原是初进宫时交好的一位姐妹生病了,嫔妾担心,就去瞧瞧她。”长歌道:“可是虚云殿那位芳常在?听说已经抱恙多日了。”
斯韵面上露出一丝担忧之色,道:“可不是,太医日日都来看,可是——唉,她自个身子本就不好,加上愁思过甚……”似乎觉得微微失言,她脸上的红晕更浓了一点,抬头勉力一笑。
长歌道:“虚云殿距我那里不远,我可以陪妹妹走一程。妹妹方才说的愁思过甚,是为哪般?听闻这位芳常在容貌颇美,是各宫小主里头拔尖的,都说是前途不可量,怎会愁思过重?”
斯韵低头半晌,方笑道:“自个的心事只有自个知道了,她为何愁思,嫔妾怎能知晓,虽然交好,她心思深,嫔妾更不喜欢刨根问底……要说容貌,这里哪一个女子不是美的,靠容色得宠,又岂是容易长久的事,况且,如今……”她略一顿,眼色凝在长歌面上,又道,“如今,见了姐姐,才知道何为绝色,今日长春宫里的每个人,未尝不是和嫔妾一样的惊异。”
长歌惊讶于她的坦诚,这位女子是有些见识的,这样年轻,却能对事淡然处之,不带着嫉妒和冷漠之心待人。
长歌低头一哂,道:“容貌,君恩不长,红颜易逝,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我又何尝不知,若有一****老去了,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可满心里都只挂着皇上,再没有比这生离更叫人伤心的事。”
她一席话说得动了心肠,语气沉痛,斯韵似乎也受到感染,脸色沉了下去。半晌道:“君心如日,岂是可以捉摸的?”她像是问长歌,又像是自问。
长歌心里一惊,似乎那语气里是无尽的爱恋**似的,韵常在是对皇上十分有心的,只是不晓得皇上是否待她很好,如今看来似乎宠爱并不盛。
听尤仪说,最受宠的莫过于贵妃,齐次是燕筠,燕筠承宠时间短,有了现在的位份已经算是极其难得,再是纯嫔,嘉嫔,斯韵等几乎不能排上顺序。
这宫里的女儿,放在这四方格子外头,哪一户平常人家娶回去不是奉若珍宝,极尽疼宠,可是在这里,只能被一个又一个更加如花似玉的人儿遮盖了自己的光芒,还要承受着年华加之自己的疼痛和创伤,比如——衰老。
一年一年花开又落,一拨又一拨佳人入宫,年轻貌美,如花的年龄,笑语渐渐不闻,只剩下长吁短叹的琴筝和长夜不止的叹息声陪着老去的女子,如果不能独爱,又何必要宠,宠过了抛在一边,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怨恨和寂寞。
长歌默默出神,紧紧攥着手心的帕子,斯韵怯怯道:“宓姐姐?……”
她回神,只见虚云殿就在眼前,她略一迟疑,道:“那就送妹妹到这里了。”斯韵一笑道:“听闻宓姐姐的芙月殿里华丽无比,改日斯韵一定登门拜访,一饱眼福。”
语气里是与她容貌不符的活泼灵动,长歌几乎要疑心自己听错。
几只黄鹂的脆鸣划破春日里少见的寂寥,只见殿前一棵梨树上开满了如云的梨花,难怪叫虚云殿,梨花盛开望之如云。
长歌捏一捏她的手,笑道:“那妹妹可说话算话。”说罢回身踏上步辇,回眸一笑。
步辇摇摇晃晃地走了不远的路,便回了自己的殿阁,长歌慢慢走着,小心着地板上的砖石缝隙,突闻见桃花杏花芬芳一片,原来有几课桃树杏树开在院子里两侧的花圃里,树冠大而沉实,花色点映其间,有两个小丫鬟坐在树前花影下斗草玩儿,遥看二人如坠花海。
见着他们回来,两个丫鬟忙跑来伺候,尤仪笑盈盈出来,行礼后,扶着长歌道:“今日天气倒热起来,不似初春,倒似夏日了,奴婢为小主备了些凉碗,虽不是合时令的东西,到底是用些凉爽舒服的才好。”
长歌素喜她体贴入微,凡事想在人前。只见屋内西洋桌上摆了一众吃食,长歌其实不喜食甜,唯独见那双色豆糕颜色清雅,便只觉清爽,拈了来用些,入口微甘,细香绵长,不觉赞叹。
尤仪瞧不出她脸色,只道:“这是御膳房预备的,其实比不得咱们小厨房里做的好些,不过今日未做,小主若喜欢,日日让她们做了来。”长歌只浅浅拿巾子把手指上的一点糕末擦掉,道:“尤仪,备些待客的茶点,下午着人请几位小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