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明辉暗动,一点点星子浮在天际,透过西面的镂花长窗,能望见西南面如一块蓝宝石般透亮的天空,大殿里是覆着沉沉的香气,身上的湘色纱衣在这幽微的香气中熏久了也染上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醺人欲醉。
半晌有半沉着的脚步声响起,听小邓子道:“许太医到。”原是长歌进宫前对皇上进言说这位许大夫医术既优对自己又有照拂之恩,所以破格攫升选进了太医院。
脚步移近来,“微臣见过小主。”长歌懒怠着,只摆摆手道:“许太医起来吧。粟粟,上茶来。”
待诊完了平安脉,长歌笑道:“许太医有日子没来了,一切还好?”许逸低头道:“微臣一切都好,多日不来,仍旧惦念小主,只望小主一切安好。”
尤仪借个由头把一众下人都支下去了,又给屋里添了一些蜡烛,屋里越发亮起来,长歌只觉蜡烛点得过于多了一些,连空气里都被灼烤得哄然暖起来。
她只是等着许逸说出那句,阿苒很好。她不敢问,心头有一丝微微坠着疼,下意识捂住了心口。
“阿苒也安定下来了,身子弱的毛病还是老样子,不过是胎中带来的寒气,且得调养几年,微臣托那边一位相熟的大夫悉心照料,定是无妨。”
长歌的手紧紧抓握着帘幔,强自忍住隐隐泪意道:“多谢许太医照料,长歌此生必念此德。”
许逸忙道:“小主这样说可折煞微臣了,阿苒的事便是微臣的事。”郑苒,郑苒,她已经不再叫齐忆君了。从此后着命运也该有两样了。不必再这般凄楚,失去亲父,家庭再无完整的幸福可言,想到这里她的心抽痛得厉害,子浚尚未见过忆君就撒手人寰了,那是自己的亲骨肉呵。
西洋钟隆隆响起来,像是一声声打在心头,打了九声响,许逸方起身行礼道:“小主,微臣告退了,小主玉体康健,切莫忧心。”长歌道:“尤仪,送许大夫出去罢。”
两人出去了,长歌便也胡乱收拾就寝,温润的玉蚕丝床绸子贴着裸露出来的腰部一点肌肤,麻酥酥的微痒里头,长歌只觉得有些茫然。她如今到底在做些什么,身居富贵金笼里,原本是为了寻找真相,不过是不想叫子浚枉死,不想叫余氏满门忠良遭奸臣污蔑白白毁了一世英名。
“采夕。”她出声唤道,采夕方从外阁进来了,拿着扫子扫着身上的白絮儿,道:“小主有何事?”
她歪着头道:“着人往养心殿送去。”从袖口取出写好的一张纸笺。
采夕心里惊奇,今日皇帝必是不来的,她还要巴巴送张纸笺过去。心里半惊半疑,还是伸手取走,着小邓子送去。半晌送信的人回来只说信送到了。
长歌把手搁在枕畔,只微微一抖,呢喃道:“皇上睡下了?”小邓子回:“奴才守在外头听信儿,只听得见,守夜的人通报进去,有脚步声往大殿深处去……今日仿佛没有侍寝的嫔妃。”
采夕在一旁噗嗤笑道:“好个机灵鬼,没有你猜不透的心思,谁又问你这个了。”
小邓子这时方才抬头挠挠后脑勺道:“奴才猜的,定是咱们小主惦记皇上呢。”长歌道:“可不是机灵透了,待会儿可是有赏,不早了,你们都下去吧!”
采夕领了他下去,赏了东西给他,方才一同退下去。
长歌迷蒙着几乎要睡着了,只觉一双温厚的手,牢牢覆住了她的眼,她笑,“皇上惯会扰人的。”
“你怎么知道是朕?朕没有叫他们通报,只为了给你个惊喜,你个促狭鬼,什么都瞒不过你。”松了手,只见一张英朗的面孔,正低着头牢牢看着自己,长歌的脸不觉又红起来。
她拉着皇上的袖子,往鼻尖一探,皇帝恍然大悟,便笑道:“好灵的鼻子,许是朕闻久了,都觉察不到了,俗言道‘润物细无声’,想来这香亦是如此。”
她松了袖子道:“思绮不喜欢那些熏香的,庾子山不是说,‘屋里衣香不如花’,真真如此。”
皇帝扯过她寝衣上的一个结子玩弄,半晌道:“思绮喜欢什么花,朕把最好的品类都移植过来。”她笑道:“可臣妾宫里光茉莉就有数十种了,春日开时,香飘甚远,从皇后娘娘的长春宫里都能闻得见,皇上还要赏臣妾什么花,别是把御花园都搬到臣妾这里来了,那以后赏花过节的全宫里的美人儿都来我这里,臣妾好清静,可周旋不来。”
皇帝刮她的鼻梁道:“还说嘴呢,今日不知是谁在这里组了个局玩。”她惊讶道:“皇上连这都晓得了?臣妾叫了几位姐姐妹妹来这里抽花签。”皇帝笑着把她拢进怀里,道:“思绮一定是牡丹罢。”她一惊,在他怀里微微一缩,他心头只觉爱怜不已,低头,一阵淡然的清香徐徐飘散。
她只低声道:“皇上今晚为何不陪玉贵人?”皇帝低沉的嗓音飘在她耳际,“朕心虽如磐石不移,但也不是如石般坚硬,看了你那句‘我心匪席’,再也捺不住,可把吴书来急坏了,在后头追着朕的步辇直喊,朕当时也不顾得去想得周全……你放心,朕会永远护着你。”他转首,只觉她额上的一缕细软的秀发正痒痒划拨着他的下颌,她光洁如玉的额头就在他唇边,他情不自禁地吻下去。
长歌只觉得额头上微微一热,心头一动,只温柔地闭上了眼睛。
“思绮,这世间,我只要你……”她耳边又响起了这句话,前前后后他说了两次,雪中之别,他也这般说过,让她心里痛到不可遏制,她明知道这样的奢望是不可能,但还是会被感动,第一次,这一次……
她的手抱住了他的肩膀,他的吻像是雨点,轻而温柔,在她的心上激起点点涟漪,她温柔地回应着他,只觉得纱幔子一层层坠了下去,瞬间天旋地转。
她只在心里默默重复念着这句“我心匪席”,只觉心头轰然一声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