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神曲
在意大利诗人阿利盖利·但丁所作《神曲》的描述中,天堂共有九层。
“听说有新任务了?”
沾染着无限荣光和至高神谕的九重天空,作为一切幸福的归宿,居住着善良、正直、虔诚和身披荣耀的死后之灵。
“刚刚组长联系了麦克,让我们查一件和袋鼠森林有关的失踪案。”
从日升之地,到月上之天,再到各星宿的层数。在这里,万物的井然达到极致,上帝的威能遍及最广。这是神眷之地,也是星月相合的最美居所。
“袋鼠森林……那可有的忙了——小姑娘呢?”
不知是哪一个魔法师对这个九重天的神话情有独钟,他呼吁建成了模仿天堂而制的“九重天”。
“刚刚就已经出发了。”
在一片纯净的黑暗之中,天空中漂浮着九重泛着光明的天体,它们环绕大地,缓缓转动。它们的运动形似流体,是完美的纯净的弧形运动。
“真是性急的孩子。把资料传给我看看。”
站在大地上,仰望着九重净空,可以看得到天体们的轨迹,划开黑暗的帷幕,将一线弯曲的光明留在无限的穹顶之上。
繁星都是它们的点缀,在这广阔的荧幕之中,有着神圣的恩泽。人可以目视太阳之光,也不会为光明所伤,因为这里是神眷的土地,凡是生灵,就受到祝福。
在这之中,充当世界之灯的是第四重天,日球天。
日球天上,居住着智慧的思想,这里是智慧的最深邃处,永恒闪烁着真理之光。
同其他天体一样,日球天的入口处,也镌刻着烫金的天堂序言:
“推动宇宙中一切的那位的光荣,渗透到某个部分,并在其中放射光明,不同的部分承受的多少也各不相同。”
代表着信知局最高智慧的探查科,就设立在这日球天上。
而“九重天”,正是MCS-T设下执事部信知局的总部建筑,被称为“第十一奇迹”,属于“魔法文明十二奇迹”之一。
整个日球天都被包裹在一片炽热的光明之中,但其内部却四季如春。
“那班飞机上有十二个人?”一个穿着信知局制服的男人查阅着电子资料,“嗯,十二个乘客……”
日球天里有九道圆形回廊,将整个日球天划分成不同区域,最外的一圈回廊上,是纯粹的走廊和延伸至外围的落地窗。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繁星聚在身旁,银河仿佛流过周身。
第二圈回廊上,分布着通达会客厅和客房的小门,探查科有着仅次于对外局的奢华会客厅,有着官僚做派的日球天领导人,将大笔资金都投入在了这项面子工程上。这让信知局私底下也有不少的抱怨,探查科上下都行朴素之风,只有这个夸张的会客厅留在这里。
“奇怪,报告上怎么没说失踪了多久?”男人将资料翻阅了一遍,没有找到相关信息,“而且这飞机上还有一个凡人,有这凡人的信息吗?”
探查科办公厅就在第三圈回廊上,信知局一共十一个小组,十三个办公室,坐落在第三回廊的路上,其中最为核心的就是探查科组长办公室,也称“蓝色办公室”。
蓝色办公室旁边不远处就是第三小组办公室,第三小组是信知局设下的一个长勤小组,主要负责案件侦查和证据的收集,同时算是探查科的核心工作组,也是老本行。
第三小组常年有人值勤,所以今天也不例外。
“并不多,资料上显示也很普通。”
三组办公室今天的值勤人只有两位,原本应该是三人,但有一个人因新任务已经离开。
“这倒是有点意思,”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往身后的靠椅上一靠,对旁边的同事说道,“你见过袋鼠森林犯错吗?”
站在他旁边的同事,手里握着醒神用的黑咖啡,表现得很悠闲自在。
“我没见过。”
“那你相信吗?”
“人怎么会一辈子不犯错呢?我相信袋鼠森林也会犯错,”他喝了口咖啡,继续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不会是这么低级的错误。”
“你都不相信,小姑娘这么聪明,肯定也不会相信。”
“你就别为她操心了,她这些日子干劲很足,查案都非常利索,说不定没多久就回来了。”喝咖啡的男人就像一个普通办公室白领在闲暇放松一样,慢劲十足,表现得漫不经心。
“从资料上看,这可不是家庭纠纷那种小案子,虽然她学得很快,这两年也熟练了许多,但这案子让她一个人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去做也未必能比她做得好,况且这几天案子比较多,科里人比较少,你我总不能说就因为这一个案子就弄得三组没人值勤吧?隔壁四组、二组、六组和七组人都空了,组长又忙着休假,我们再一走,这就真成鬼屋了。”
“可这是有关凡人的失踪大案!我真是不明白组长为什么要现在让我们三组来查,五组那里还有十几个人空着,分出六七个人来处理这个案子足矣,非要让我们这忙得不可开交的三组来查案,唉…好几天没见到组里其他人了。”椅子上的男人有些疲惫,用右手按了按晴明穴。
“组长应该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从来没看过组长犯过错。”
作为代表智慧的日球天领导者,探查科组长自上任以来判断从未失误,这已成MCS-T的著名传闻之一。
……
16:33,飞机从浦东国际机场起飞十分钟后。
“各位下午好!”发出这声招呼的是南次郎,他从他靠窗的座位移动到走道上,在机舱的中段高声向舱内的十二位旅客招呼道。
这声招呼吸引了舱内其他乘客的视线,大家都不由地看向似乎要有所发言的南次郎。
“很高兴和各位同乘一架飞机,在下天宫南次郎,各位如果不介意的话,就直接称呼我南次郎吧。”南次郎在走道上做着自我介绍,倒让谷鸪想起寻常航班里的航空公司推销自己产品的时候。
“在下是道具店‘山色学社’的社长,各位可以看到,我和我的两位店员,就是用的我们道具店自行制作的魔法斗篷跟上这架飞机的。”
原来如此,看来他们的迟到说不定还有另一层意思,刻意迟到赚个宣传效果,这做法倒是出奇。这样说来,可能刚刚南次郎特意大声讨水喝也是为了吸引人注意力,只不过刚刚用的是日文,他们看到机舱里还有西方面孔,这次郑重地用了魔法语。
谷鸪转头去看骑士三人组,果然,艾莉娜已经抬起脑袋好奇地望向走道前方,就连看上去性格沉稳的芙德都不免被吸引了注意力。
在座的乘客都是颇有来历或潜力的人物,虽然不算界内的大人物,但也有揽为顾客的价值,南次郎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我们这次乘这架航班,就是为了前往袋鼠森林,商谈和袋鼠森林一方的生意事宜。”
这句话让谷鸪吃了一惊,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具屋也大为改观。袋鼠森林是最为有名的迷踪仙境,有所接触的人很少,尤其是商家一类,更是少之又少。一般商家根本不知道门路,更别说同袋鼠森林建立生意往来。一个小小的道具屋能够和袋鼠森林搭上关系,不得不佩服道具屋主人的手段。
南次郎在说这话时也倍感自豪,挺起胸膛,嘴上保持着自傲的笑容。
“而我们的道具屋就设立在日本的群马县山区,虽然规模小,但绝不简陋。我们的产品质量和服务标准都非常高,这点在整个关西都是颇负盛名的。”
这话夸得有些大,真要是闻名关西,来自京畿的府山一道和大田夕也不至于会不知道他们的名头。谷鸪在心里摇摇头,果然商人脾性,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南次郎说着从座位上拿出一本魔法书,谷鸪认出那是原先小林真子拿着的那本控制斗篷的神曲抄本,深蓝色书皮上印着“Zebel”。
南次郎将这本书举到脑袋旁边,继续说道:“各位请看,这本魔法书就是我们‘山色学社’的招牌产品——”
“首先,作为一本魔法书,这本书里记载了七千四百二十六条魔法简符,几乎每一条都是咒语繁冗晦涩难以记忆的巫术,由我们山色学社的社员们精心挑选,能在任何您需要它的时候帮助到您。”
“其次,这本魔法书作为我们的招牌产品,它同我们道具屋内所有的产品都是可组合的,例如刚刚各位所看到的那顶魔法斗篷,就可以通过这本魔法书来操作,省去了自己用魔力操作的麻烦。我们每开发一种新产品,都会为您免费更新这本魔法书,以便您能够更好地享受我们的服务。”
规制化生产?核心销售?谷鸪偏了偏头,这天宫南次郎的确野心勃勃啊。
这样的营销方式在小门面的道具屋里可不常见,但真要熬过了中间的一段扩张期,之后就受益无穷了。这让谷鸪起了要亲近这家道具屋的念头,说不定假以时日,这家山色学社真能发展成业内的一颗新星。
“最后,各位还能在这本书里读到原汁原味的名著篇目,例如这本,嗯…就是但丁所作《神曲》中描写木星天Zebel中的几节诗。”他翻看了一下封面,然后打开扉页,高声念道:“
正如一个人因行善而倍感欢欣,
发觉自身的美德
在一天天不断前进,
我也同样发觉,我与那重天一起
团团旋转,加大了那弧线,
同时看到那奇迹变得更加光彩耀眼。
犹如在短短的时间内,
一个妇人面容变白,
因为她的脸庞把羞红之色撇开,
我目睹的景象也是这样,因为这时我转过身去,
看到那第六颗柔和的星辰一片洁白,
正是它把我迎接在怀。”
谷鸪并不懂得多少意大利语,况且是这种中古时期的诗歌文体,所以听不出南次郎读的是否标准,但也能听出他的气势十足,颇具感情。
在他读的过程里,他周身隐约泛起白光,就像虔诚信徒口中经常说到的圣光一样,谷鸪起初以为是错觉,认为大概是朗读的声情并茂,产生了让人感觉到迷幻的效果。
但随着这周身的白光越来越明显,直到完全稳定下来,谷鸪才发现不妙。南次郎似乎还依旧沉浸在朗读的氛围中,自顾自地念着扉页的诗章。
谷鸪皱起眉头,这景象大概是在吟唱什么法术之类的?
他站起身,想要阻止南次郎继续下去,因为他危险的直觉在脑海里嗡嗡作响,这种直觉是他最为信任的东西。
但没等他走到南次郎身前,南次郎的朗诵就戛然而止了。
“正是它把我迎接在怀——”
他毫无顾忌的朗诵终于停下,但是以一个极为诡异不自然的转音作为结尾,就像两段激情奏乐中夹杂着的一点宝贵沉默。
南次郎停下朗诵后一动不动,他的眼睑低垂,依旧看着手上的魔法书。这意外的沉默并没有让谷鸪放松,反而令他更加窒息。
“天宫先生?”
他走上前去,盯着依然没有后续动作的南次郎,谨慎地伸出手,拍了拍南次郎的肩膀。但这个动作并没有收到回应,他依然用满怀着深情的表情看着手上的成册纸张。
他的动作似乎就定格在这完成朗诵的一瞬间,之后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价值。
他死了。
南次郎的死很突然,从飞机上所有乘客的表现上来看,这绝对是令人始料未及的一件事。谷鸪离他最近,当谷鸪将手指放到南次郎鼻子下面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没有呼吸。
随后他又检查了南次郎的身体,他体内的魔力也已经不再流动。
念长诗把自己念死了?
“他死了。”谷鸪宣布了他的死亡,也宣告这架原先气氛平静祥和的飞机变得诡异起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和南次郎同行的两个社员,“你说什么?!”卧烟谷人大概刚刚觉得南次郎状态有些诡异,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去看看情况,被谷鸪抢先一步,现在听到谷鸪说南次郎已经死去,情绪一时间变得激动起来。
南次郎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和刚刚念诗时候一模一样,卧烟谷人走到过道上,从让开身子的谷鸪身边走过,试着叫了叫南次郎的名字,但谷鸪确定南次郎已经死了,所以他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
接着谷人做了和谷鸪一样的事情,查看了南次郎的生命状态,但得到了同样结果。
“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谷鸪向谷人问道,他确定南次郎死亡之后,反而没有之前看上去那么激动,看着南次郎的尸体沉默下来。
谷人没有回话,他回身看向同样震惊的小林真子,“社长死了。”
小林真子脸上的震惊更甚,随后就流下泪来。
“能让我看看吗?”坐在第一排的荷田管家靠了过来。他身后站着大田夕,夕向谷鸪点了点头,“荷田修习过一些医术,能让他再看一下吗?”
荷田弯下腰,从南次郎的左手无名指处开始检查,经过左右心房,一直到右手食指,谷鸪没有见过这样的检查方法,大概是什么秘术。
荷田神情认真,但很快就完成了检查,“所有常规的生命活动都已经停止,天宫先生的确是不在了。”
“怎么回事,能看出死因是什么吗?”大田夕皱着眉头问道。
“简单检查了一下他的灵力回路,里面是空的,灵力消散得很快,这种情况有些类似于猝死,但猝死原因还不是很清楚,应该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此时第二排的府山一道和海老杜夫也站起身,“猝死?这念书还能把人念得猝死了?”
海老杜夫这句话刚说出,就发现卧烟谷人正对他怒目而视,这才注意到自己这话有些冒失。
“能检查一下那本魔法书吗?”一道想要看看这本魔法书有没有什么猫腻,这件道具应该是最可疑的。
谷鸪将魔法书递给一道,一道将书翻到扉页,用手指摩挲书上的意大利文诗歌,细细检查诗文上有什么猫腻。
过了一会后,他摇了摇头:“这段诗章里的确有些古怪的味道,应该是确乎被施了咒,但我看不出有置人于死地的功效。”
“请让我看看。”荷田从一道手中接过魔法书。
“怎么样?”一道向他询问。
荷田管家也是摇头,但他皱紧了眉头,“这段诗被施了咒,但这段咒言很奇怪,我从没见过,应该是新近自创的法术或者某种秘术。”
“那么罪魁祸首果然就是这首被施了咒的神曲?”谷鸪问道。
“我不能确定,”荷田管家的语气有点飘忽,“咒语的攻击性并不强,我无法确定是不是这段咒言害了天宫先生,因为可能这段咒就是天宫先生自己加上去的。”
“你是说,自杀?”艾莉娜问道,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但是语气中却透出些许兴奋。
她也是第一次遇到死亡事件。
“不,咒言缺少攻击性,可能是天宫先生出于某些考虑而施的咒。或者是因为我的阅历浅薄,看不透这段咒言的效果,实际这段咒是攻击性咒语,都是有可能的。”
“那你是怎么想到是天宫先生自己加上去的?”艾莉娜睁大眼睛,疑惑地望着荷田。
荷田似乎没有听到这个问题,闭口不答。
“请让我试试这段咒言。”
出声的是贝尔,听到他的话,其他人都转过头来望着他。
“试试咒言?你是说,你要念这段莫名其妙的东西?”海老杜夫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贝尔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有一定的风险,但我想这个办法最能试验咒言的功效,这上面是意大利文,这里只有我们三个见习骑士懂意大利文,另外两位都是女士,我理应身先士卒。”
贝尔这番话超出了谷鸪的意料,原以为他是内向沉闷的性格,没想到能有这样的觉悟。
“我本来想念的,被你抢先了。”艾莉娜耸耸肩,她对贝尔保护女士的一番发言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保护妇孺的信条早已写进骑士准则,哪怕她是女骑士。
一边的芙德也对贝尔点头。
“那你就念吧,”府山一道说道,“不过不用担心,我帮你把关,有问题的话我会随时打断你。”
有了一道的承诺,贝尔更加放心,他从荷田手上接过魔法书,呼出一口气,念了起来。
比起刚刚天宫南次郎声情并茂的朗诵,贝尔几乎一字一顿,读得很慢,也没有感情上的起伏,但所有人这时都更加认真地倾听。
贝尔小心翼翼地诵读,以保证不读错每一个字,而其他人则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以方便察觉他可能有的异样。
诗文并不长,很快就接近尾声,但似乎还什么都没发生。
“正是它——”
这时候大家屏息以待,府山一道更是时刻准备打断贝尔。
贝尔念得越来越慢,最后一句话每念一个字都要停顿一会,这让气氛更加紧张,生怕漏过什么关键字句。
贝尔的周身开始泛出白光,这比府山一道周身泛出白光的时候要稍晚一点,但外观一模一样,现在这股白光在谷鸪眼中无疑是死亡之光。
随着贝尔念到末尾几个字,这股白光越来越稠密,直至将贝尔整个人包裹起来,随后随着朗诵的结束,白光突然变成了一股强风!
“小心!”风将贝尔排除在众人之外,谷鸪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而府山一道已经伸出手要去帮助贝尔。
“等等,”强风那边的贝尔说道,打断了一道的动作,“我没事,这段诗文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说着,他走出强风,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过了一会,风也散去了。
“你真的没有事?”艾莉娜关心地问道。
贝尔挥手表示无碍,“这应该只是一个装饰性的咒文,天宫先生的死因可能不是因为这个法术。”
荷田点点头,“没错,这段咒文的攻击性不强,现在看来,散发白光,结尾时幻化成一阵风应该就是这个法术的效果了。这大概是天宫先生的个人兴趣,自己加上去的,死因则另有隐情。”
“可惜这里没有仪器,不然就能细致测试一下这段法术的效果了。”一道有些遗憾。
“暂且把魔法书放到一边,不如我们再仔细检查一下尸体?看看尸体上有什么可能的证据。”谷鸪没有办法验证诗文上附着的咒语是否有问题,只有从自己在行的地方入手。
“请问可以吗?”谷鸪转过头去,征求小林真子和卧烟谷人的意见。
小林真子似乎还惊魂未定,只有卧烟谷人无言地点了点头。
谷鸪戴上随身携带的手套,把尸体的上衣脱掉。他随手拿出手套的动作让在场的其他人有些惊讶,难不成哲界大木屋还教尸检?
他首先检查了一遍尸体的头颅,天宫南次郎的嘴角依然还带着笑意,死后笑容变得僵硬,反而有些诡异。由于学艺不精,他只能检查尸体的外部损伤,对于尸体死时的魔力运行情况只能寄希望于之前荷田的判断,但尽管如此,他依然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在他细致检查尸体的时候,府山一道的一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大田小姐,我记得在天宫先生刚上飞机的时候,喝了一杯热水。”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禁看向大田夕和她身后的荷田管家。天宫南次郎那杯水是向大田夕讨过去的。
大田夕面对众人狐疑的目光,眼神不变,“如果是怀疑我们投毒,那不妨直接检查证物,天宫先生用水的纸杯应该还在。”
府山一道倒也不客气,直接从南次郎座位前的口袋里拿出了已经被捏扁的纸杯,纸杯里还有些残留的水珠。
府山一道用手蘸了其中一滴,涂在口唇上抿了抿。
“怎么样?”靠过来的海老杜夫问道。
“我年轻的时候读过一些魔药学的书,学得很浅——”府山一道语气有些迟疑,“我没尝出问题。”
“那你这么正经地尝个什么劲!”海老杜夫快人快语,数落了府山一道一句,一道却没什么反应,显然无视了杜夫的话。
“府山先生既然学过魔药学,又没有尝出问题,那么可以证明我们的清白了?”大田夕脸上并无愠色,只是语气平淡。
府山一道弯腰致歉,但接着又说道:“我确实对魔药学了解的太少,所以我没有尝出什么也可能是魔药学功底不够,请问在场的各位有谁对魔药学有所精通的?”
他似乎对这个水杯很执着,尽管承认自己水平不足,但还是想以此为线索追查下去,甚至不顾伏见稻荷大社社家巫女的态度。
可惜在场的众人当中似乎没有涉猎魔药学的人物在,迎接他的只有沉默。
他叹了口气,再次向大田夕道歉,随后将水杯放在了南次郎的尸体旁边。
谷鸪依然在检查尸体,他掀开南次郎后背的衣服,有了新的发现。
一点,两点,三点。
尸体从脖子靠下处,顺着脊椎骨,一直到尾骨处,有三个黑点。
黑点的直径恰好足以容下一根针,谷鸪想,这如果不是一般的毒针之类的武器,那就是一些特殊的魔法导致。
谷鸪伸出手,按了按这些黑点,有凹下去的触感。
谷鸪放下尸体的上衣,回头看了一眼南次郎背后所对的位置——那里是波音737狭小的舱门口。
如果这几个黑点就是致命的伤口,那这机舱最前端,那神秘的驾驶舱就可能是整个事件被忽视的关键。
谷鸪收回目光,抬头时正好迎上了贝尔的目光,原来他一直在看谷鸪检查尸体。
其他人的关注点上都在府山一道对大田夕的质疑上,没有看向这边。
看来他是看到这些黑点了,谷鸪此时并不想公开这些黑点的事情,而贝尔也没有说话,看到谷鸪放下衣服,只是默默将视线转向一边。
谷鸪又继续投入到尸检的工作中,但并没有在其他地方再有所发现,只好暂时收手。
其他人看到谷鸪起身,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并没有发现什么关键线索,不过可以确定至少尸体是足够完整的,没有特别明显的伤痕,”谷鸪选择了有所保留,“我建议现在封存尸体。”
“我们要把案子压着等到航程结束,等着MCST派人来?”芙德说道,“万一凶手继续作案怎么办?”
这位女骑士似乎对凶手有些不放心,骑士们向来嫉恶如仇,年轻的见习骑士更是正义热血的化身,同时对自己的实力也充满自信,相信能找出真正的凶手。
至于将案子交给MCST这件事,MCST的查案能力谷鸪倒是不怀疑,他以前和信知局的人打过几次交道,那里的确精英辈出,但就这么将充满疑点的案子交出去,并不是他的风格。况且这起死亡事件发生在前往袋鼠森林的路上,怎么看都不是简单的案件。
此时,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我们不如去驾驶舱问问?发生这样的事,负责人却不在,袋鼠森林实在太失职了。”艾莉娜接口道。这正是谷鸪关心的事,袋鼠森林名声在外,其中成名预言家无数,早已经成为法师圣地,他们这些将要去朝圣的人们居然遇到种种状况,先是要坐普通航班前往,后来又有凡人错买机票需要处理——现在有人枉死,却甚至没有一个负责人在场。
谷鸪这时才发现,现在飞机上的所有人都暂时失去了和袋鼠森林联系的途径,似乎现在这架航班和袋鼠森林唯一的联系纽带就只有驾驶舱里的飞行员。
“走,我们去问问驾驶员。”说完,芙德就走向驾驶舱门。
谷鸪四处张望,发现他找不到这架飞机的内话系统,既没有通信插口,也没有话筒和听筒,这样他们就无法通过内话系统联系驾驶舱。这些状况怎么看都是有意为之,他越发嗅到空气中散发出的阴谋气息。
袋鼠森林到底想做什么?
芙德和身后众人已经来到驾驶舱门前,他们中大多没有乘坐过飞机,小部分坐过飞机的也只是有些乘机经验,也对这扇舱门没什么办法。
“这门怎么开?”大家面面相觑,都对这个门没什么办法。
艾莉娜转着眼睛,小声问道:“敲门有用吗?”
“特殊时期,用蛮力吧。”贝尔提议道,众人表示赞同,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府山一道示意让他来开门,他微闭双眼,口中低声吟唱咒语,此时舱门两侧逐渐泛红,好似有岩浆从门缝里涌出来,府山一道不愧是成名多年的火法师,施法纯熟细腻,没有选择破坏力极强的咒术,仅用基础的元素操作手法。
但尽管一道对古典元素深有研究,在门缝中不停翻涌的火元素并没有立刻穿透这层舱门,这种状况持续了几分钟,最终府山一道不得不停下吟唱,宣告这次尝试失败。
“这门上有层法术加护,我的火元素难以穿透。”府山一道直言。
“这架飞机毕竟是袋鼠森林的所有物,有些不同的名堂也正常,府山先生能看出是什么样的法术加护吗?”谷鸪低头思考,这架飞机有法术加护之类的防护措施的确合情合理,但在这种情况下,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如果他们尽力也无法打开舱门,那么岂不是在航程内就失去了主动和袋鼠森林联系的可能?
现在是16:57。
谷鸪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距离下一次降落还有一个半小时。
“看不出,我对法术加护了解得不多,这点应该是杜夫和大田小姐的强项,让这两位试试看吧。”众人将目光投向海老杜夫和大田夕,大家对海老杜夫的身份了解并不多,但大田夕出身神家,又是天赋超群的阴阳师,应该深谙结界一道。
大田夕点点头,表示愿意一试,站到了舱门前。
这时谷鸪却没有去关注大田夕的动作,他穿过人群,走回客舱内,用手紧紧贴住舱体,尽力用他那微弱的魔法感应能力接触着舱体材料内部,通过刻意的接触,他很快就感受到了一层坚韧的法术防护。
果然,这架飞机,从驾驶舱门,一直到经济舱最尾处,每一扇舱门和墙体之后都被加持了法术防护。
整个机舱,就像用元素和魔力堆砌起来的监牢。
窗外刺眼的阳光照射到谷鸪的脸上,他的两道眉毛越来越近,脸上显出强烈的不安和忧郁。
没人发现自己身处监牢后,还会满面欢欣。
他无视了窗外风光无限的游云日海,站起身,向前舱走去。
正好此时大田夕打开舱门的尝试也以失败告终,这层法术防护十分高明,在场的法师都没有见过类似的结构,谷鸪深知自己在魔法方面学识浅薄,也没有去自讨没趣。
这时芙德站出来,“让我试试吧。”
她从行李里取来了自己的骑士剑,原本在场的几位魔法师都是小有名气的名家或者世家子弟,破除魔法防护这类事情她并没有发言权。但既然法师们都对这层防护束手无策,她也只有站出来了。
芙德摆正姿势,举起手中骑士剑,连续向舱门刺出几剑。她的刺击凌厉非常,看来的确是骑士学院的高材生。但尽管骑士剑刺穿了舱门,还是被那层似乎坚不可摧的法术防护挡住。
看到这,府山一道皱起了眉头,“看来这扇舱门打不开,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联系驾驶舱吗,比如空姐用的那种电话?”
“这架飞机的内话系统似乎都被有意拆除了,如果打不开驾驶舱门,我们就联系不到驾驶员。”谷鸪做出了判定,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可能一直到航程结束,他们都无法打开这扇驾驶舱门。
“这么说,我们联系不到袋鼠森林了?”
府山一道拍了拍额头,表情里藏着深深的忧虑,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嗅到了一种阴谋的气息,弥漫在这个封闭的机舱中。
“我想我们陷入了一场计划周密的谋杀,而且谋划者很有可能和袋鼠森林有牵连,”府山一道表情严肃,他摘下了自己的礼帽,露出火红色的头发,“现在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将这件事的始末通知袋鼠森林和MCST。”
刚刚在场的人,还有追寻真相的意思,现在发现诸多诡异状况之后,都逐渐有了退却之意。
但是——
“我想可能我们短时间没法离开这里,”谷鸪说出了自己的发现,“整个机舱都被那层法术防护包裹住了,这个地方,现在是个监狱。”
“凶手可能还有下一步行动,这并不是针对某个人的谋杀,而是蓄谋已久的……”他顿了顿,“连环案件。”
谷鸪的话迎来了全场的沉默,不过这一次反而并没有引发恐慌,众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在谷鸪看来,每个人的表情都令人玩味。
府山一道愁眉不展;
海老杜夫依然是那幅玩世不恭的表情;
大田夕则神情淡然,连带身后的荷田管家都气定神闲;
小林真子还在低声啜泣,一旁的卧烟谷人神情沉痛,眼中又带着几分慌张;
艾莉娜听到谷鸪的话后,似乎更加跃跃欲试,眼波里流转着兴奋和初学者似的紧张;
芙德看着被她戳出几个洞的舱门发呆,从洞里能看到浮现出翠绿光芒的法术防护,她好像并没有放弃突破防护;
贝尔则低头沉思,显露出和之前并不相衬的沉稳气质;
而栗狸,还在低头看书。
这就是机舱里的所有人——突然,谷鸪想起还有一个值得怀疑的外来人。
他立刻走回客舱里,回到自己的座位,发现这位迷路的凡人还在幻境中沉睡,于是放下心来。
他在旁边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的心跳比往常要稍快一些,尽管这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类事件,但还是免不了心态会不同寻常,或是紧张,或是兴奋,或是对于未知的恐惧,或是出于对真相的追索欲望,不论如何,他的脉搏比寻常更加活跃且富有节奏感,这是他大脑正在运转,身心正遭受求知欲摧残的明证。
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打破法术防护,或找其他办法将这件事传达出去,好离开这里;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找出真相,拿下凶手,上演完美结局。
第一条路他束手无策,第二条路他并无把握。
那么接下来,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他望向机舱外的云、日光和天际线,细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