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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骑士

“不要怨恨,孩子。”

“我没有。”

“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仇恨,这不是什么好事。”

“这只是痛苦的眼泪。”

“仇恨延长你的痛苦,如果你还相信我,就该——”

……

眼前的画面一黑,我从梦中苏醒过来。

当我睁开眼的时候,艾莉娜和芙德正张眼望着我,这让我有些羞赧,我没有想过会在电车上昏昏欲睡,秋日凉爽的天气算不上催人睡意,同行的两个同伴兴致正高,但我却先睡了过去。

如果抛去儿时不清晰的记忆,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乘坐有轨交通。

车窗外飞速而逝的秋日光景和车舱里乘客的秋装相映衬,这对于我来说理应是很新奇的体验,但我却因某件事而心事重重。

幸好艾莉娜和芙德大概已经默认了我是个内向的人,她们俩关系似乎极好,一路说笑,没有关注到我心情的异样,也许有所注意,但没有因此好奇。

昨晚我有些失眠,心中的诸多情绪挥之不去,有些事如鲠在喉,困扰我多时。失眠也成了我现在这么疲倦的主因,刚刚正是因此才在车上沉沉睡去。

“你还好吧?”艾莉娜向我递来关切的眼神,“贝尔,我看你今天一直很累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昨晚有些失眠。”我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哦——”艾莉娜将手指抵在下巴上,不住地点头,突然转过头来,兴奋地说,“你是不是太兴奋才没睡着?”

“啊?”因为睡眠不足,我的反应有些迟钝。

“她昨晚太兴奋,折腾到很晚才睡,认为你和她一样,”一旁的芙德解释道,“小公主,贝尔怎么会和你一样呢?”

“的确有点兴奋,”艾莉娜的动作有些可爱,我忍不住露出笑容,“毕竟十几年没有出过远门了。”

“我就说吧。”艾莉娜一直是很开心的模样,我还没有见过她不笑的时候,似乎每时每刻都满怀幸福。

相比之下芙德就要沉稳许多,她们是同班同学,关系比我亲密得多,不过一同外出的这段时间我倒觉得她们俩更像姐妹,芙德一直很照顾这位“小公主”,甚至不像是同学间的关系,这使我有些疑惑。

说不定她们俩的家族有什么渊源,她们都是骑士世家出身,家族间有所往来也不稀奇。

我将目光移开,不再想她们俩的关系。

有件事始终萦绕在我的心间,使我无法分心去想其他事,在这件事解决之前,我只能尽量保持冷静,不奢求能够恢复常态。

列车到站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站起身来,示意两位女骑士再次下车。

我们到达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福冈机场的格局并不大,但让我新鲜了好一会,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俗世的机场。尽管登机流程我已经提前背下,甚至烂熟于心,但仍旧对这个颇具现代化的建筑感到新奇和些许紧张。

我拿出行程单,对比机场中的实景,很快就找到了交接的地点。那是一家咖啡店,招牌上挂着日文字样的店名,这让我费了好大劲才对比确认是这家咖啡店。

咖啡店内的景象被厚厚的棕色窗帘遮住,看不到其中的情况,只能透过玻璃门稍稍看到内里。

身旁的艾莉娜正欢欣雀跃,对这机场的布局感到好奇和兴奋,她的动作吸引了不少机场内路人的目光,芙德似乎对此显得有些苦恼,扶着额头,想要遮住自己的脸。

这不是艾莉娜第一次表现出这样的兴奋劲,一路走来,她每次看到在学院里看不到的东西都会很激动,刚刚她乘坐电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似乎对她来说,这不曾间断的机场广播和机场内随处可见的英日文相间的提示标识都是新奇的珍宝。

很意外地,我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些东西的存在,不知道芙德是怎么想的,大概是因为我心中有所思,无暇顾及我的好奇心吧。

我将交接地点告诉身边的芙德和艾莉娜,随后芙德拉着似乎还想多看看的艾莉娜,和我一同走向了咖啡店。

推开店门,入目的是略显昏暗的灯光和整体偏暖的色调,这家咖啡店格调沉稳,装修风格以日式风格为主,十分安静,环境显得很不错。

“欢迎光临!”一位身着服务员服装的店员用英文向我们说道。

我收起环顾四周的目光,向她问道:“请问熊谷先生在哪?”

“三位是熊谷先生的朋友吗?”

我点了点头。

“请跟我来。”店员带着日式微笑,引导我们往店内走去。

我们走到一间隔间前,一道竹帘隔断了上半部分的目光,从门外可以看到一个西装男子的背影,他跪坐在榻榻米上,看不到他的动作和相貌。

店员示意请进,我掀开竹帘,西装男子转过身来,看到了门外的我们。

男子露出微笑,“中午好,三位是从骑士学院来的吧。”

他的相貌里有着俗世凡人的气质,身上的西装也使他更像一个普通社员,甚至连他脸上的微笑也是公式化的,我曾见过这种笑容,那是我还未进入学院的时候。

唯独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是同常人不一样的,它们就像两个深邃的漩涡,只是望着,就让我感到一阵眩晕。我不敢同他对视,只好将目光放到隔间的其他地方。

“我们是骑士学院2028届的学员,三名见习骑士,贝尔·鲁索,”我向他行了骑士礼,随后介绍两位同伴,“艾莉娜·梅萨罗斯,芙德·瓦格纳。”

他弯身回礼:“在下熊谷崎,负责各位这次的接待工作。三位不要站着了,请上来吧。”

我们脱下鞋,走上榻榻米,围坐在方桌旁。我有些不太适应跪坐,只好圈腿随意地坐着。

“三位吃些什么?”他是要在这里解决我们的午餐问题了,我接过菜单,按着菜品的样式随意点了一些,然后将菜单递给两位女士。

随后我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位袋鼠森林的成员身上,他身上有种奇妙的魅力,不是我曾想象过的那种洞悉万事的预言家的特质,而是让人将目光聚向他的奇特气度。

他看着正在欢快地挑选着菜式的艾莉娜,保持着不曾变化的微笑,他的微笑突然让我有些不安。尽管许多人都会对艾莉娜的活泼性格莞尔一笑,但他的笑容却并非寻常,他的眼神里连一点逗乐的情绪都不存在,反而像在看着一件死物。

我的不安和注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我,我只有慌忙摆手。

他知不知道我的事情呢?

匆忙转移视线之后,我心中又有了这样的念头。

他实在是个危险人物,如果禹先生将我的事告诉他……我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这种预感只是空穴来风,但却让我更加惶惶不安。

这个人太危险了。

我直觉如此,难以放下这种感觉,这加剧了我心中的异常。

这让我没怎么品尝异国风味就草草结束了午餐,饭后我们跟着熊谷崎走到了候机室门前。

“请在这稍等一下,我要去接另外四位早到的乘客,他们应该一直在等我。”

他停在接待室门前,看了一眼手表。

随后就看到有四个人向这里走来,两男两女,两位少女看上去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她们并排走着,中间是一位身材中等体型偏瘦的少年,他们三人的身后跟着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人,说是中年,也仅仅是三十岁的模样。

“啊,他们到了。”虽这样说着,熊谷崎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惊喜之情,好像他早就知道这四人会在此时出现一样。

四人中的年轻男人看到了熊谷崎,就迎上来同他攀谈起来,而他身后的三人也随他一起走了上来。

这时我才看到这些人的具体面目,走上来的年轻男人长相称得上英俊,但也并不脱俗,反而气质沉稳,同他的年纪全然不相符,我猜想他应该是位魔法师,我印象中只有巫师们才会因钻研魔法遍读古籍而早早养成沉静的气度。

他身后的两位少女则让人惊艳,若非见到真人,以我近二十年的学院里的见识而言,很难相信有这样的美女。在左的少女约莫十六岁上下,标准的东方面孔,她有种东方少女的神秘美感,而在右的少女年纪看上去差不多大,同样美丽脱俗,但我却难以形容她的相貌和美。

就好像她是美的定义一样。

我不曾见过这样美丽的人,就连艾莉娜也无法匹及。

他们是什么人?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嗅到了一股奇特的气息,越过三人,我找到了这种气息的来源——这个站在最后的西装男子。

野兽和泥土味道的混合,我在他的身上闻到了这样的气息,这种奇怪的感觉应该是源自于我的幻觉,我难以言明这种感觉,但我认为这应该是我这些天紧张与不安态度的产出,负面的情绪已经渐渐影响到了我的精神,我太疲倦了。

年轻男人在和熊谷崎用日语交谈,我听不懂谈话内容,但理应是接待和交恰的话题,这四位是我们的同行人,又都是东方面孔,也许是本地的巫师。

同来人交谈了几句后,熊谷崎转过身来,“这几位也是这次航班的乘客,他们来自京都伏见稻荷神社和哲界。”

“哦?传说中的巫女——还有哲界的智者?”艾莉娜又来了兴趣,“哪位是智者?这两个女孩都是巫女吗?怎么不穿那种巫女裙子?”

“也许巫女也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吧。”芙德看向那边的两个女孩,眼中闪烁着光芒。

“在这里不方便介绍,我们先进去吧。”说着,熊谷崎又转头对身后的四人说了一句话。

他打开门,带领着我们进了候机室。

候机室里的光线很暗,我仅能在黑暗里看到些许景象,但过了一会眼前就变得光明清晰起来,大概是什么法术生效了吧。在学院时,学习魔法相关基础的时候,我都昏昏欲睡,没有认真研习,现在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巫术来。

进来后才发现这候机室内的空间意外开阔,层高竟往上延伸了十数米,我只在学院的授勋大厅和议事院见过这样层高的建筑,骑士学院禁用魔法改造建筑,百年来的历届校长又都是崇尚古朴肃穆的复古派建筑支持者,他们敬畏于中世纪教会哥特建筑的尖塔和彩窗,严格限制了一般建筑的层高,将向天空延伸的权利留给了最神圣的建筑。

相比之下,法师们在再次掌握空间技术之后,反而爱上了这种大气磅礴的风格,连这一个小小的候机厅都扩展到这样的层高,一扫黑暗时期和文明初期的衰颓和死板的气息。

只是这候机厅怎么显得这样昏暗阴森?

我环视一圈,发现熊谷崎紧皱眉头,似乎很意外。这时穹顶突然投下光芒,将熊谷崎困在其中,就在我忍不住呼救的时候,只见他伸出双手,竟然把所有光芒都撕得粉碎。

同时破碎的还有这阴森昏暗的候机厅,原先像古堡一样的景色如今变成了一派欣欣向荣的室外风光,丽日、青草、欧式的桌椅和餐具,这简直就像是贵族小姐们的野游场地。

熊谷崎转过身来,解释了几句。

原来是有人恶作剧,施法将候机厅变成了之前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这明亮的景色才是候机厅真正的形态。

这明丽的景色让我不禁赞叹当代魔法成就之高,巫师们的雅兴也令我颇为神往,在学院里日复一日同甲胄和剑为伍,早就已经使我厌烦。

如果能当初能学习魔法,那是怎样幸福的一件事。

又有一位乘客走了进来,中年男人的样子,手上拿着一个纸袋,正悠闲地吃着不曾见过的零食。他一来,众人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同熊谷崎攀谈了几句之后,坐在了我们中间。

他突然转头向我们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懂,只能摆出疑惑的表情。

“三位,吃点心吗?”他改用魔法语问道,这次我听清楚了。

我们欣然接受,这时刚刚那四位乘客也围了上来,询问我们的身份,出于礼貌,我们自报了姓名和身份。他们似乎对艾莉娜和芙德的女骑士身份很感兴趣,哪怕在学院里,女骑士的数量都非常少,受到关注也是理所应当。

艾莉娜和芙德应该都是骑士世家的子嗣,她们的长辈不忍骑士精神的没落,将年幼的她们送入骑士学院,这是常见的事情,学院里大部分学生都因为这个原因而进入骑士学院。她们都怀揣着自己和长辈的信仰而来,更像是命中注定。

唯独我——

就在我感怀的时候,刚刚出去熊谷崎又领着一人走进候机室。

他穿得像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绅士,他有一头火红色的头发,而从那圆形礼帽的帽檐下,可以看见一双同他耀眼的头发一样颜色的瞳孔,以及瞳孔下那惹人注目的红胡子。

我认识他。

“不要怨恨,孩子。”

记忆里的话又从感性的湖里翻腾上来了,我发现自己的四肢有些不受控制,突如其来的麻痹感让我不得不转头看向其他地方。我感到自己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双脚发麻,寒毛卓竖。

我突然想打开行李取出我的剑,这冲动就像毒药一样,让我颤抖的双手开始不听使唤。我想要紧握住与我相依为命的剑,这样也许能给我些许安全感以镇定我的大脑。我想过该如何与他对话,但却从没有想过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该何以自处。

他脱下礼帽,自报家门。这里似乎有他的朋友,很快便与几人聊得火热。

这是他的世界,我现在就站在一旁,注视着他的世界。

注视着我父亲的世界。

他就像过去的二十多年一样,依旧没有注意到我。这就是一个失职父亲的嘴脸,游走于自己的交际圈,像个单身汉和花花公子一样欢声笑语地度过每一天,却全然冷落了自己的子嗣,他的朋友甚至不知道他还有个儿子。

我坐在这里,就像荒野上的一棵野草。挣扎着抬着头看艳阳的光泽照在身边的花和树上,我只能默默望着,被阴影覆盖,寒冷和黑暗全都披在身上,好让这二十年照不到我的阳光依旧远离我。

这是最大的可笑,这是最近的讽刺。

我绝不能忍受内心的灼烧,就像仇恨的炉子打翻在心里一样,烫得我苦不堪言。

没有什么事能让我比此时更加难受,这段时光比我过去经历的所有岁月加起来还要漫长,母亲的呢喃在脑中反复响起。

“不要怨恨,贝尔。”

“不要怨恨,贝尔。”

我对母亲的敬意和对父亲的仇恨相互纠缠,变得更加恼人,就像两根编织在一起的银线,将我牢牢绑住,勒得我喘不过气来,难以动弹。

这些天的思考都付为泡影,事情在朝着我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我不可避免地追随着这种变化,这太可怕了,这太诱人了。

我也许会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来。

……

宙海转过身来,看向贝尔鲁索。

“贝尔·鲁索,你用的是什么剑?”她突然问道。

贝尔似乎没想到会受到突如其来的问题,“就是这把斩剑,怎么了?”

贝尔的剑静静躺在地上,剑身上沾染了些许血渍,这是芙德身上的血。

“这就是你的武器吗?”

“当然,你不要拐弯抹角,到底想说什么?怀疑我吗?”贝尔面有怒意。

“那么,你的另一种武器呢?”宙海直指贝尔的右手,“你的戒指。”

这次贝尔没有回话了,他收回怒意,眼神阴沉地看着宙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这颗魔法戒指上,刚刚贝尔曾想用这颗戒指杀害芙德,这已经证明了这颗魔法戒指里刻写了一个攻击魔法,因为被宙海的人偶挡住,众人还不清楚这是什么魔法。

众人疑惑之际,七夕走到宙海身旁,向着所有人摊开左手。

一只柔荑,细指如葱,唯一的不和谐,就是洁白的肌肤中间,有一点黑色。

黑色的孔洞,就像一个奇点,位于左手的正中间。

就像天宫南次郎身后的伤口,就像府山一道颈后的黑洞,一模一样,一样的黑暗和压抑。

这是七夕的左手,刚刚挡住贝尔攻击的部分。

这是贝尔的魔法戒指造成的伤口。

“你的戒指也可以造成同样的伤口,而你似乎想隐藏这点,”宙海黑色的长发随着机舱的摇晃而轻轻摆动,她看着尚跪在地上的贝尔,居高临下,“按照刚才你们的判断,那你,贝尔·鲁索,是不是也成了嫌疑犯?”

“我怎么会杀害我的生父!”贝尔愤而说道。

“是吗?”宙海上前,盯着贝尔。

“几年前你母亲死了,对吧?”宙海突然说道。

贝尔听到宙海的问话,突然一怔,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宙海。

“她是孤独憔悴而死,在南约克郡的老家里用绳子吊死了,当时你收到消息,请了半年的假期,回乡打理后事,”宙海露出一种深沉的目光,似要穿透贝尔的内心,“你在你母亲的墓前起誓,诅咒自己冷漠疏远的血亲,特别是你的父亲。”

“你怨恨你的父亲——”

“够了!”贝尔承受不住宙海话语里的压迫感,大声喊道。

宙海直起身,环视周身所有人,“我来之前看过你们所有人的卷宗,不要在信知局面前耍这些小手段。”

她的表情严肃,倒的确震慑住了大部分人。

谷鸪看着这个身材瘦弱的小女孩,心里想到,你此时这样威风有什么用,还不是和我们一起困在这里。

宙海随后低下头,用一种低沉且具有张力的语气对贝尔说道:

“贝尔·鲁索,你是否承认自己杀害自己的父亲?”

贝尔没有说话。

“是,还是否?”

“我——”贝尔终于开口,“当然没有。”

“你撒谎!”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杀芙德·瓦格纳灭口?”

“她杀了我父亲,我自然想要为他报仇。”

“你从出生以来,二十六年没见过生父,哪来的感情,就要为他报仇。”

“‘Bloodisthickerthanwater’,血浓于水。”

“……”这次轮到宙海沉默了,她再一次直起身,“你说得对。”

贝尔似乎说服了她,尽管看上去有些轻易,对此贝尔也有些惊讶,他只是情之所至说出这句话,没想到宙海会就此停下追问。

“那我们现在有两位嫌疑犯了,”宙海一指贝尔,一指芙德,“府山一道之子,贝尔·鲁索先生,和我们的女骑士,芙德·瓦格纳小姐。”

接着,她对着倒在地上的芙德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瓦格纳小姐的事情我也有所了解,不过我们还是从鲁索先生开始寻找线索吧。”

“府山一道死前,你和他接触过吗?”宙海向贝尔发问。

贝尔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既然血浓于水,那不妨说说当时的情况,好让你摆脱嫌疑。”

说完,宙海合上双唇,静待贝尔的陈述。

……

赶在这个世界的稻青色消褪之前,我终于找到了和他独处的机会。

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个神奇世界的时候,我悄悄站到他身后,叫唤他的名字。

“府山法师,”我喉头微微颤抖,“你认识我吗?”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很迟钝,像个耳背的老人,听到我的声音,先是四处张望了一会,然后才悠悠转过头来。

随后我看到他满头白发下依然年轻饱满的脸颊,但尽管如此,他下弯的眼角还是显出老态龙钟的疲态,就像对时光预缴了精神上的税务,肉体上依旧成熟健壮,内心却已经枯竭。

他看着我,我借此看到他蓝色的瞳孔,那些咄咄逼人的红色已经褪去了,这个英国商人之子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他是英国人的儿子,也是英国人的父亲。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这个百感交集的同样拥有蓝色眼睛的英国私生子。

然后他露出了笑容,一如忍耐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的笑容,在他满是疲惫的眼神里,这笑容就像是久旱后的甘霖,我甚至能从这笑容里看到他绽放的内心。

眼眶里的泪水已经盈满,我被这眼神和笑容击溃了。

“你认识我吗?”我又一次问道,我已经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到了软弱的哭腔。

你真是娘们,贝尔。

我想要自我谴责,却不能阻止自己的不受控制。这就像回到了儿童时期,在母亲的侧畔嚎啕大哭的日子,回到了柔软的时光里。

他望着我,依然微笑着,然后说道:“你真强壮,贝尔。”

他这句话叫醒了我,我突然止住了泪水和软弱的心思,恢复了一个骑士的坚不可摧。

“是的,府山法师,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听过你的很多事,贝尔,”他显然比我从容得多,他说出的话也同样令我惊讶,“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的儿子。”

上帝啊,他不仅认识我,居然还知道我的事情。这些话对我显得太宝贵了,致使我连接口的话都忘了,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看着我的父亲。

我的儿子。

这个称呼让我想起了母亲,我想起了母亲在我幼时的嘱咐:“不要怨恨。”

不要怨恨,贝尔。

这让我怨恨了半生的生父啊,此时他满头白发,老态龙钟,正微笑地看着我,亲昵地称呼我的名字。

我终于明白母亲的嘱咐,怨恨不会比血脉更加悠长,不会比血液的联系更加深厚。

我站在我的父亲,道格·鲁索的面前,除了激动就无法兴起其他的情绪了,更又如何苛责他的不负责任呢?

“你让我想到了你的母亲,孩子。”他看着我,继而说道,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安娜去世的时候,经人通知,我回到了南约克郡,去她的墓前祭拜,”他的语气沉稳,开始陈述自己的往事,“你知道,就在那个小小墓碑前,甚至没有人陪伴,周围没有一个是她的血亲。”

他的眼眶有些泛红,但语气还是尽可能保持轻松,“我就站在墓碑前,安娜就在墓碑后,我离她只有三英尺,脑中想的全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但我明白,我和她之间离得这么近,却足足隔了二十年和一个世界!”最后他还是忍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语带泪意,扶额哀惋。

“你母亲是一个固执的人,但不幸的是,我也是,”他开始安静地痛哭,口中依然在讲述他和母亲的事情,“我本应该将她带走,可临走前我们起了争执,那真是一场无意义的争论,就好像是为早上吃面包还是吃培根而吵起来一样不可理喻,就是这样的争吵,最终耽误了她一辈子,也耽误了你,孩子。”

我很想说点什么,但做不到。

因为我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看不到安娜了,永远。”他突然又笑了,在哀伤的极致中露出了艰难的微笑,“可我看到了你,这太幸运了,贝尔。让我在临终前看到了你。”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回复过什么了,我只愿意听着他向我诉说,我也只能听着他说话。他显得太疲惫了,也许下一句话后就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了。

“刚刚你为什么要去拼尽性命?”这是我唯一的一次苛责,哪怕在生命最后一刻,他依旧显得不负责任,他知道我的存在,却依然选择去无意义地拼命。

这是又一次的不负责任。

这次他又将他深沉的目光投向我,我看不穿他这眼神的意义,只能愤怒地站着,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这是为了你,我的孩子,”他的话让我更加迷惑了,“这是我最后,也是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什么?”我听不明白,只能继续追问,“为什么说这是为了我?此时我只希望你能健康活下来,而不是变得白发苍苍,奄奄一息。”

他望向我的右手,“这枚戒指”,他指向我手指上的魔法戒指,“我还记得,当初我从圣公会的比尔森先生那里订做了这枚戒指,这也是我得到的第一枚魔法工具,后来我将它送给了安娜。现在又到了你的手里,这太奇妙了。”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吧,”他闭上眼,思绪似乎穿过了这重重阴云,到了未名之地,“我早该相信命运的力量。”

随后,他不再继续回答我,而仅仅用这种深沉而神秘的眼神注视着我混杂着疑惑、愤怒和悲伤的脸。

“快走吧,快离开这,一定要记住,藏好你的戒指。”

这是我看到他的最后一眼,在这最后时刻,我的心里烙印下他最后半是救赎半是无奈的神情。

还有这最后的告别语。

“抱歉了,贝尔。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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