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玉继续说道:“高寀说这些年,一直在找儿子,直到最近,他终于找到了,他喜出望外欣喜若狂,他说他儿子现在就近在咫尺,很快他就能和儿子相认。他说他想给儿子积福,就当他不知道这菊花灌过不该灌的东西,什么人做的他也既往不咎。
他对我说,魏忠贤没有一点怜子之心护犊之意,但他当我是他女儿。说起来,高寀虽然是利用我,但待我也算不错,我这个人质能受到他这样的待遇,算是奇迹。这件事以后,我每次去白马寺上香他都会加派人手跟着,名为保护实则监视,苍天有眼,我们姐妹总算重逢再见。”
任青阳道:“是啊,感谢上苍,我能再见到姐姐。”说着又有些哽咽,寻思:“姐姐知道五福客栈没有了我就会到京城,她知道我将要来找高寀报仇,她怕我为了报仇陷入万劫不复得不偿失,她这样做其实是想保护我,只想我安好只想我没事。”
恍然在脑子里闪过这个思考结果,登时大悟,说道:“高寀惯于用毒,精于此道,姐姐你的雕虫小技怎么骗得了他,你用下毒的法子始终存在危险。我知道,我知道姐姐你这么做是为了我,为了我。你想帮我杀掉高寀,帮我报仇,让我置身事外平平安安。”
冯素玉见妹妹已然猜到已经明白自己的意图,心中满是欣慰之情,微微一笑,说道:“好妹妹,姐姐瞒不了你。如果我杀了高寀,你就可以远离仇恨远离死亡,去过着安闲快乐的生活,这是姐姐唯一的希盼。姐姐这条命反正也不长久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也没什么分别,不如死得有点价值,能帮妹妹你做好最后一件事,我便得偿所愿。”
任青阳心底一阵感激,颤声叫道:“姐姐……”抱住冯素玉哭了出来,半晌才分开。冯素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高寀惯于用毒的?”
任青阳道:“就在不久之前,我按母亲的临终嘱托,将她的骨灰带回福州和父亲合葬在一起,在山上遇到了一个东瀛人,是他告诉我的。原来他是我客栈伙计初九的父亲。”接着将柴崎英纪和初九的事说了一遍。
冯素玉叹气道:“哎,又是一个找儿子的爹。实在令人唏嘘,相见相认之时,却也是诀别之日。柴崎英纪为妻儿改过自新,像是已经脱胎换骨了。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高寀还剩有那么一丁点人性,是不是真的洗心革面呢?”
任青阳道:“没想到高寀为了他儿子,不追究下毒的事,就这么放过你。这却也难怪,父子天性,他岂有漠然不动的理。”冯素玉道:“或许他不是为了谁,只是为挽回他自己仅存的良知。他自称无情,或许只是他虚伪的自尊而已。”
任青阳质疑道:“可是你觉得高寀说的这个故事有没有假呢?”冯素玉道:“当时高寀说到他妻子时,神色凄惶声泪俱下,说找到了儿子时,他喜笑颜开欣喜若狂,我观他神态脸色,不像是假的。”
任青阳茫无头绪,心想:“也许这事看上去和凌云冲扯上了联系,我心里极不想不愿是他,所以总在找个理由否定这故事,真希望这故事就是假的,可是,既然姐姐这样说,可能不假,难道真的是他吗?不!不能是他!我不要是他!不是他!一定不是!”胡思乱想中,心底不由得喊了起来,半晌未缓过神来。
冯素玉见她神色怔忡不定,秀眉深蹙,若有深忧,关心道:“妹妹,你怎么了?”
任青阳回过神,便即问道:“姐姐,你知不知道‘血之亲’这种毒?”
冯素玉奇道:“那是什么?”任青阳道:“你没有听过?”冯素玉茫然的摇头。
任青阳道:“这种毒是从东瀛邪蟒的毒提炼制成的,柴崎英纪说是他把东瀛这害人的毒药带到大明国来的,他恳求我到京城和我的朋友帮忙,务必毁掉这贻害无穷的毒物,让它在中土绝迹。当年高寀不但找他买了这种毒蛇制的毒药,还买了这种毒蛇来饲养,据他了解,如今高寀的府中还秘密养殖的有这种毒蛇。”
冯素玉道:“如果高寀喂养有这种毒蛇,那应该在很隐秘的地方,我在高府这些年没有发现异状,我只觉得他对书房尤其注意。”
任青阳问道:“他的书房在什么位置?”冯素玉道:“就在府邸的南面楼,和花园靠得很近。从我这里走过一个回廊就到了。”
任青阳道:“他那么密切注意书房,莫非毒蛇就在那里面?可能书房里有地下室也说不定。”
冯素玉道:“这就不得而知了。他那么提防出入书房的人,我想里面或许有他通敌的函件书信之类的东西。”
说到这里,冯素玉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吐了一口血,任青阳不禁骇然惊呼,见姐姐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抚慰道:“姐姐,今晚你说太多的话了,不要再说了,还有的事,慢慢再说不迟。”
冯素玉明白妹妹怕她身体支持不住,微微笑道:“不,我要跟你说个清楚,你我再见难矣,迟得一阵就来不及了,你得听我说完。”
任青阳不忍违逆她意思,只得道:“好,我听你说完,可是你别太费神。”
冯素玉道:“姐姐对自己的病患早已心知肚明,虽然自知大限将届,却不以为忧,姐姐之所以忧心忡忡惴惴不安,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因为姐姐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在见到你之前,姐姐天天虔诚祈祷,如今天随人愿,让我见到了你,终是如愿以偿,以后我便无所牵挂,可以心安理得了。”
任青阳既难过又感动,失声道:“姐姐……”冯素玉拍了拍她的手臂,慢慢侧过身去,眼色望向窗外,虽然窗户是关着的,但她一双眼眸呆呆出神,似要望穿,怃然道:“你回到福建,给母亲上坟,你就告诉她,如果有一天有一只小鸟飞到她身边,就是素玉回去看她了。”
任青阳见她愁容满面,心里颇是难过,听了她这话不禁潸然泪下,心想姐姐知道那是任家的墓地,她这个外姓人和任家毫不相干,不能葬在母亲身边,何况她现在身体每况愈下,可能也没机会亲身去到那里祭拜母亲,泣声劝慰道:“姐姐,你别这么伤感……”
话还没说完,这时听见外面有人在叫:“有刺客,捉拿刺客,抓刺客啊。”两人同时一惊,不约而同瞧了窗外一眼。
任青阳镇定自若,心头暗忖,定是刚才那个被自己打昏家丁醒过来了在叫喊,听得冯素玉急急催促道:“妹妹,快走,有人惊动了高府的侍卫,再走就来不及了。”
任青阳丝毫不慌,淡定的道:“姐姐你别担心,那些喽罗还不是我的对手。姐姐,我带你出去,离开这个鬼地方。”
冯素玉凄然摇头,劝道:“你快走,我跟你走只会连累你,听话,你快点走。还有,记住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任青阳坚持道:“不行,我不能看着你还待在这个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地方。”
冯素玉知她放心不下自己,说道:“我自有应付的办法。待在哪里都一样,不是出了高府外面就安全,何况姐姐的身体……已经如此,不如就待在此处。”
任青阳听她说得凄凉,拉起她手臂,哭道:“姐姐……”
冯素玉见她踌躇,退开两步,一手抓起桌上竹篮里的剪刀,作势刺颈,决然道:“快走!不然我现在就死。”
任青阳一惊,急忙一伸手,阻止道:“不要啊!姐姐!”但听得姐姐这句话颇有命令的口气,顿了片刻,只得答应道:“好,我走。姐姐你自己要保重!一定要多加小心。”说着留念不舍地望了冯素玉一眼,然后纵身一跃跳窗而出。
任青阳顷刻间跑出长长蜿蜒的回廊,只见院外园子里不远处有几个侍卫打着火把提着明晃晃的刀正往这边追了过来,那个家丁叫嚷着:“在那里,抓刺客。”
任青阳拉起黑巾蒙在脸上,飞身一跃,将剑架上那家丁的颈项,对那几个侍卫喝道:“统统让开!否则杀了他!”就在侍卫们惊愣的这一瞬,外面园子传来七嘴八舌的叫喊:“抓刺客,别让他跑了,快!”
听见这一串的喊声,这些围抓任青阳的侍卫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侍卫头领一听,对其他侍卫稳住道:“声东击西,别中了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
一侍卫再仔细一听,道:“声音是从书房那边传来的,莫非有人潜入尚书府中偷盗机密?”另一侍卫对侍卫头领道:“头儿,这可非同小可,咱们弟兄们要不要去那边帮忙?”
任青阳见他们意见各是不同,心下暗忖:“没想到今晚上不只我一个闯进高寀府邸,不知道那个潜入书房的人会是谁呢?”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瞧见这几个侍卫神色惶惑,就在他们商量的这一下,她将挟持的家丁猛然一推,扔向严阵以待的侍卫群。
只听得一干众人乱七八糟的“哎呀……”“哦啊……”杂乱的惊叫,那家丁已然栽倒过去,连同那几个侍卫也被翻倒在地,顿时一片狼籍。
任青阳蔑视的一笑,随即施展轻功,疾行而去,跟着一个跃身,轻巧的飞上了屋顶,很快的跳出了尚书府邸,瞬间杳然无踪。
其时夜已深,街道上早已无人,周围的店铺早也打佯歇息了。任青阳脚踏着凹凸不平的瓦片继续在屋顶上奔跑,耳后依旧听见有高府侍卫跟在路道下面锲而不舍的追着,于是脚下加快了速度想要甩掉他们。
她在夜色笼罩中的屋顶上飞奔,不知道一连跨过了多少个小巷,跳过了多少个屋顶,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跑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