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冲揣测其罪名不但是阉党一伙,里面肯定还有更大秘密,这个秘密甚至大到连崇祯皇帝都必须要求审理者严格保密,到底会是什么呢?当下不去想了,问道:“那高寀最近的动向如何呢?皇上有没有发现他在朝政奏议上有什么可疑之处?”
朱由检道:“他身为兵部尚书,知道朕正在查处一批昏官污吏,着手筹集辽饷,他便主动在京城整治京营。皇兄生前找他商量过整肃京营的问题,他事先已经了解过,京营吃空饷甚是普遍,冗员之多难以想像,十多万人马为数不少是老弱病残,知道症结所在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又不能眼下遣散京营人马,另行招募新军。他将此情况向朕汇报,朕便下旨令他一定要揪出吃空饷的幕后黑手,上报严惩。
他倒是揪出一条大鱼,此人乃京营总督的襄城伯,据他查报所奏,京营的花名册全是一片虚假。朕今日才知道,京营之中挂名领一份厚饷的把戏竟如此之恶,甲鬻于乙,乙鬻于丙,辗转倒卖名额,那名单里的人名竟都是万历甚至隆庆年间的差。
朕细查之下,得知京营当差的都是京城势家悍仆恶奴,全是市井无赖,也是此人招来的,他不但不加约束,反而纵容肆掠,致使白昼为盗之事屡屡发生,这还是京师吗?
朕当即下令巡捕营抓的二十余个京营官军全部处死,京营总督革职听勘。这件事高寀所查所奏倒都是实情,并未弄虚作假,他还查得京城禁卫军里也有吃空饷的情况,就连神机营也不例外。
当初这些重要职位都有魏忠贤安插的爪牙,朕罢免撤换了那些阉党残余,不曾想听臣下推荐换上的人手却是虚有其表全不中用,朕准备将一些人撤职降职,另觅能人。
高寀上奏了一批名单,说当中或许有朕可以用得着的人选,朕清楚的知道他通敌的事实,当然不会轻易选用他所推荐之人。目前神机营提督一职朕尚未寻到合适人选。”
凌云冲听了朱由检所述,想到‘一庭芳’里的那几个护院当中混有异族人,思维如旋风一样急速联串起来,立时察觉到当中的问题,说道:“皇上,京营总督利欲熏心咎由自取,高寀拿他开刀,此举看似在为皇上办事,其实另有所图,说不定他的图谋还非同小可。”
朱由检听闻此言,脸现疑惑神色,道:“朕也知道对付这只老狐狸绝不可掉以轻心,不过此事跟革除蒙古年赏有何关系呢?”
凌云冲道:“皇上,近日从晋陕两地逃荒避疫而到京城来的灾民数不胜数,据臣派东厂属下查探所得,其中有些人的身份来历颇为可疑。臣亦亲自到京中巡查,发现这些人并非真正的灾民。”
朱由检一惊,脸色大变,问道:“有这种事?那你查探得怎么样了?”凌云冲道:“臣在集市上偶然看见几个替马贩牵马驾马的仆役,发现他们控马的方式完全是蒙古人的手法。”朱由检心头一紧,问道:“有这种事?你是凭什么看出来的?”
凌云冲道:“臣之前在宁夏边关与蒙古人打过交道,所以一看便知,此外再看这几人的额角都有道肤痕,那肤痕乃是在烈日下戴头盔时间长了的痕迹。由此,臣猜测这几人绝不是晋陕之地的百姓,很可能是蒙古奸细。”
朱由检惊愕之余深以为然,点头道:“你真是心细如发,眼光犀利。这几个人来历绝不普通,只是不知他们意欲何为。你查此事进展如何?”
凌云冲道:“边关战事频起,硝烟弥漫,有建州异族人趁机混入京师重地,也是可想而知。就凭那些个喽罗,丝毫不足为惧,只是他们行迹可疑,而且人数不少,如果他们是高寀的势力人马,这背后隐藏的祸端可就一定跟建州有关。虽然仅凭这些人根本成不了气候,但是臣只怕他利用些人制造祸端,图谋不轨。咱们在明,他们在暗,皇上应该提早防范。”
朱由检道:“蒙古探子潜入京畿只怕也不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有的事情,只是他们一直无所大动,往往活动于暗地之中。你说他们额角有道肤痕,朕在检阅神机营时,曾看见有若干个兵士也有此种特征,这些兵士正是蒙古人,不过人数极少,是从各处军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经过连番测试身经百战,他们对大明忠心不二。
虽然蒙古有部分小部落投靠了皇太极,但像插汉部这样的大部还是奉我大明为正朔。辽东军中,士兵里也有许多蒙古人。当年由孙承宗将军收纳进去,现在有的已坐上了副将的位子,手下统领为数不少的士兵。像这样的蒙古人倒也不奇,他们也是我大明的子民,朕都一视同仁。”
凌云冲道:“皇上,神机营和辽东军中有蒙古人不足为奇,毕竟那都是经过朝廷检验过后再编制入伍的兵士,每个人的资料身份背景来历皇上都一清二楚,当然没什么可怀疑的。
但是京城里这些刻意化装掩饰,而混迹在灾民当中的蒙古人,他们的身份背景现下尚未查明,臣总觉得事有蹊跷。恕臣直言,革去蒙古年赏的做法万万不可。皇上请三思。”
朱由检道:“朕也明白御虏当恩威并济,不可专恃羁縻。插汉部首领林丹汗也曾出兵助我大明抗金,但其他诸部却似墙头草摇摆不定,朕不想再把辽东急需的饷银白白送给那些不知好歹的部落。”
凌云冲道:“臣了解皇上的心意。大明和蒙古诸部达成以赏助兵的协议,以此联合对抗建州。朝廷每年向林丹汗赠送白银千两,无非就是花钱买平安,蒙古诸部的年赏,虽说属于打水漂的性质,但若皇上尽革其赏,诸部皆哄然,那就等于把蒙古人推到建州一边。
建州屯兵关外蠢蠢欲动,京畿又混进不明白来历的蒙古奸细,可见事情并不简单。皇上不妨仔细想想,高寀整肃京营企图换上自己的人马,而且阻拦皇上派遣孙承宗的亲信部将出任宁夏关总兵,又提出革赏之法以充辽饷,这里头大有文章。
尽革塞外蒙古之赏大有可能闹出乱子,之后再设法补救只怕也来不及。假如蒙古与后金联合,而使大明东、北两面受敌,边境形势必定格外严峻。臣建议皇上给蒙古那边照例发给抚赏银两,只是要他们不得与建州相勾连,守门诸部,皆受我赏。”
朱由检道:“倘若二酋相勾,兵连祸结,对我大明自是大大不利。年赏可保蒙古无风草之惊,皆调和之力,自是有一定作用。你认为高寀借以此事在搞什么阴谋?”
凌云冲道:“半年前皇太极在辽东宁锦一线惨败,很可能暗地里私通高寀合谋另作盘算。臣有个大胆的猜测,建州欲绕道山海关以西入寇关内,甚至他们的目标直逼京师。”
朱由检大惊,脸色一沉,骂道:“好个阴险歹毒的乱臣贼子!朕定要将其凌迟处决。”说着一拳重捶在书案上。又道:“观今形势,国家安危系于一线,对此你有何方略?”
凌云冲道:“皇上息怒。事情远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看那份奏折上急报所说,不单此时大明处境困窘,建州处境也一样艰难得很,蒙古诸部遭受了严重灾荒,建州本身也遭受重灾,发生饥荒,陷入困境。不光蒙古诸部的日子不好过,建州的日子也清苦得很。”
蒙古诸部因为遭灾,已显露出跟建州离心的苗头,这是皇太极所不能容忍的,所以高寀就想出革赏离间之计,企图挑拨大明和蒙古诸部的联合之势。大明山海关一带防御坚固,军事上以宁锦两地为中心,重点防卫山海关。
我军在山海关之外层层布防,建州久攻不下,伤亡惨重,皇太极此次惨败,便开始采用绕开山海关,过境蒙古袭扰中原的新战略。这种不直接经山海关入寇,反而兜个大弯的策划,多半是高寀想出来的诡计。
宁夏一带,与蒙古诸部接壤,形势比较复杂,蒙古瓦剌曾经多次经入寇,逼近京师,这显然与此处防御单薄有关。假如建州绕过宁锦防线和山海关,到达长城防线和宁夏关,那里兵力有限,又无准备,所以必定是一突而入,如此一来,八旗兵在关内就有了落脚休憩之处,而后,兵锋直指我大明京师。
建州之所以没有在此前想到绕过山海关以西入寇关内,正是因为有蒙古诸部在此地沿边放牧,实际为大明起到藩篱的作用。建州虽强,但其势并未大合,皇太极还不敢贸然和蒙古诸部同时翻脸,所以他以软硬兼施的手段,暗中拉拢利诱,妄图制伏蒙古各部,加快他大合的步伐。
现下塞外蒙古以苦饥请赏,若皇上坚持不予,就算蒙古诸部不与建州勾连,也可能导致插汉等部因生计问题而西迁,革赏此举将会改变蒙古诸部的动向,如有异动,大明山海关以西藩篱尽失,便为建州叩关大开了方便之门。
倘若大明西北三百里,尽失之险,而边防益虚,国家社稷顷刻便是危机四伏腹背受敌的情势。建州欲绕道山海关以西入寇关内,这只是臣的推测和猜测,现下这种情况,宁夏关外蒙古诸部形势稳定,可能山海关仍是建州夺取的第一目标。现如今内忧外患,不管怎么看,皇上及早做好防御准备,防患于未然乃是必要之举。
在这个时候,京城中混入假扮灾民的蒙古奸细,必定事有蹊跷,京城重地不可疏漏,不能放过一点点可疑之处,这些人行迹可疑意图不明,臣会设法继续查探,同时加以防范。依臣所见,这说不定也跟高寀通敌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