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雀从一个帐篷里被两个人押着扯过来,两边的众人捡着身边的东西就往她身上扔,水,菜叶子,小石子纷纷向她招呼去,她躲不开,沾了一身脏,头发凌乱,略显狼狈。
“他们希望由你来决定怎么处决她。”曹方道。
木辞不由地皱眉。
“杀了她!杀了她!”有人喊道。
“吊起来打,打完再杀,杀完扔回亚落城,给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个下马威!”
“她背负了一百条人命,直接杀太便宜她了,应该先让大家爽一爽再杀也不迟!”此话一出一片哄笑,引来几声叫好。
在众人纷纷表过意见后,逐渐安静下来,都望着木辞,等着她做出处决,仿佛她早已成为这支起义军的带头人。
容成雀在旁边惊恐地哆嗦着,纱布遮脸,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你们……这些叛贼,我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闭嘴。”一人踹了她一脚,使她跪趴在地上,瘦落的身躯不住颤栗,她怕,可她也怒,娇生惯养的她如何忍受得了这粗鲁的待遇。
怎么办?木辞一个劲问着自己,事情已经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杀了她?可她跟容成雀素不相识,死人她见过不少,杀人的事她还没真正做过。
放了她?这群人恨不得将人撕碎,怎么会容许放了她。若是她执意放人,搞不好他们会跟她反目,将她一并杀了。
木辞一时没了主意。
与此同时,不远处突然引起一阵骚乱,循声望去,就看见一群人高举刀具追着一个灰色布衣的人跑,但那人跑得太快了,像一只豹子,没有一个人能追上。
“别让他跑了,他是官府的探子!”有人高喊。
众人骚动,着急起来,又有一批人扔下碗筷追过去。
“追不上!射他!射他!”
一些人立即纷纷拿出为数不多的弓箭,将弓拉得极弯,迅速瞄准,放射。
“唰唰唰——”
箭一支支落在那人身边,插了满地,却没有一支伤了他的身。
眼看着那人越跑越远,大家心中焦急万分。
这时,曹方取过一把弓箭,两步走到木辞身旁,递上去,定定地看着她。
周围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期待着。
那****射箭的本事是许多人有目共睹的。
如果她今日射出了这箭,说明他们没有看错人,杀凰女始终是与他们一伙的。但是如果她不动,说明她并不想与他们为伍,那他们也许就只能放弃她了,就如同放弃了一个可以瞻望的信仰,他们并不希望如此。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木辞瞬间成为瞩目的焦点。
事情已经到了没法回头的地步了吗?
恍惚了一小会儿,她突然深吸口气,接过弓箭,拉弓,稳定气息,“咻——”箭身飞射出去,似乎将空气刺开一道口子,发出慎人的声响。
“扑——”远处那人被一箭穿心,倒在地上不得动弹。
“好!!……”人群响起此起披伏地欢呼声,杀凰女果然没让他们失望。
木辞垂了眼帘,微微吐了口气,咽了咽口水。
如果她不这么做,任由探子回去,令官府知道了这些人的人数、位置和底细,给这七百多人带来的也许就是残忍地屠杀。如果她没有将人射死而是射伤,那这人落入这群起义军手中也必定生不如死,他们连容成雀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不放过。一切的一切都将她推进一个死路,她只有一箭将人射死,给他个痛快。
一些事情她似乎已经无法控制,不给她选择的余地。
“凰女!”不知谁突地喊了一句。
片刻沉默后,“凰女!凰女!凰女!……”众人高举拳头,向着木辞喊着。
这个看似弱小的女子,却做了一件没人敢去做的事,从而挽回三百条人命,一百个囚犯的死也导致了他们英勇奋起,不做高阶层的替死鬼、刀下魂。
如今她又一次为他们解了围,她的地位在众人心中已根深蒂固。
“留下吧。”曹方有些试探道,这么多人的呼声,她多少还是会有感触吧。
木辞心中五味陈杂,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卷入了一场灾难,还能不能完好如初远离这一切?外面的官兵正漫天通缉她,这里这么多人都知道她长相,保不齐什么时候蹦出个叛徒来出卖她,她还是早早离开的好。信任这个东西,真不好说,若是曹方,她信,换做其他人,那么多囚犯,她到底还是心存担忧。
好在没有人知道她姓名,这些人似乎也不在乎她姓甚名谁,只知她是杀凰女便好。
其实,对曹方这些人来说,不问她是谁,是怕知道了反倒对她不利,如果她相信他们,愿意与他们生死与共,自然会告诉大家自己的身份,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强求。
“你犯了什么罪?”她不想纠结留不留下的问题,只好把话岔开,走到山包头远离众人。
曹方跟着走过去,顿了片刻,才道:“杀了一个地方富商。你知道,穷人和富人的地位天壤之别,我母亲在一个富商府里做奴仆,那个**图谋不轨,凌辱了她,我气不过,等了三天才等到一个机会,用刀捅死了他。”
他说着,话语带一丝温怒,“然后我母亲花光了所有积蓄甚至偷了富商夫人的首饰拿去变卖,拿这些钱贿赂官兵才免去死刑。但是没过多久富商家里就发现这事,活活将我母亲打死。”他眼中几根血丝极红。
“并不是所有囚犯都是恶人,还有许多像我这样被逼无奈的人。”他看着木辞,“许多囚犯拿不出钱去贿赂官兵们,罪大的死路一条,罪不至死的会被送走或者卖给别人做奴隶。你知道,奴隶没什么人权可言,还不如一条狗来得有尊严。”
木辞没有回话,心中不是滋味,以前师父将她保护的太好了。半晌,她才问道:“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曹方望了望远方,道:“去野龙谷。那里妖多,将打来的妖卖钱,拿这些钱找打铁匠做武器,我们太缺武器了,有了武器才有战斗力,那些散落的起义人士才会放心加入我们。”
野龙谷她倒是听师父说过,那里地处两国交界,不被任何一方统治,是个自由之地,最主要是妖甚多,引得许多猎人兵团前去。那里的霸主是野龙,随随便便一只野龙就能将这七百多人烧成焦炭,危险不言而喻。
“你若执意要走,我会派人护送你。如果日后你需要我们,就去野龙谷找我们,我们会在那里整顿一段时日。”曹方似乎没有再挽留木辞的心意,即便他想,但他同时觉得木辞不是一个靠言辞就能说服的人,多说无益。
听他这么说,木辞自然是高兴的,她是多么想回到除魔院。
这几天发生的事她万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更别说她还亲手杀了一个人,虽然内心波伏不算很大,也许是因为见过太多太多的死人,但短短几天,她感觉仿佛一晃过去好多年。她只想马上见到师父,煮上一壶烈酒,如往常般肆意拼酒一番,这些事就权且当做没发生过,她过她的小日子便好。
但是,命运却总喜欢和人唱起反调,你越希望发生什么,它偏偏要反其道而行。
这天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上山来,趁着山火,宫中大太子竟然带领着一批王家侍卫和地方军队突袭而来,毫无准备的起义军们乱了阵脚,一边大骂哪个龟儿子走漏了风声,一边提刀冲阵砍杀。
可是,才组织起来不过几日的起义军怎么敌得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具具身躯倒下被践踏,曹方除了命令众人撤退没有第二个办法。
木辞跟着一群人逃命,一步步被逼上山顶,没了退路。
除了,跳崖。
崖底下流过一条河,以这个高度跳下去,砸晕过去可就真淹死了,这比死在战场上窝囊得多。
众人焦急着,踌躇着,想着要不要跟官兵同归于尽。
大太子一行人追得越来越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怒吼:“把人交出来!否则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要死也得杀了她先!”一个壮汉吐了一口水在剑上,怒视着一直被他拎在手里的容成雀。
木辞之前并没有决定怎么处置容成雀,所以她一直被众人关押着,没想到居然被一路带过来。
壮汉杀气腾腾,就要将剑刺进容成雀脖子,说时迟那时快,容成雀猛地一个挣脱,朝木辞扑去,也不知这千金小姐哪来的力气,一个用力过猛,两人双双滚落悬崖。
“跳!!”木辞没能避闪开,在落下去之前朝众人竭尽全力喊了一句。
下落中,她看到上方人影纷纷一跃而下,这才将心放下。不跳便是死路一条,跳了或许就是生机。
随后,一股冲击力将她震晕过去。
满世界的水。
满世界都是逃命的人。
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硬生生痛醒的,腹部传来的剧痛简直令她死去活来,直冒冷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恨不得死了求个解脱。
她睁眼,自己躺在浅水处,身下血红一片,一把利剑直插她腹部,血如泉涌。
握着剑的人,是曹方。
“为……什么……”简单的三个字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嘴唇白得骇人,没有一丝血色。她不明白,当初为她挡剑又冒险进容成府救她的人,此时此刻为什么要杀她?她想知道原因,她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因为你该死。”他的眼神极冷,身上湿透,水滴不住往下掉。
之前待她万般好,如今却如此冷漠,简直能把人的骨头冷透。
他残忍地将剑从她身上抽出,带出温热的血液,她倒抽口气,感觉连魂都被一起抽走,河水没能冲淡这大片大片的鲜血,红的刺眼。
师父,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她看着曹方远去的背影,渐渐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