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洗,深宫之中一片的肃然。
今晚注定了一些人无法过得安稳,人心惶惶等待将至的结果。
养心殿宫门紧闭,一众内监侍女侯在殿外,殿内内监总管侍奉在塌边,庶吉士持笔静等榻上之人的吩咐。
“咳咳咳……”连续不断的咳嗽持续地消耗着榻上人的体力,长时间经受病魔的摧残,男人满脸憔悴,已不复健康时的俊朗。白发斑斑,与其说是正直壮年,更像老人。
总管递上干净的手帕,从男人手上换下的手帕上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不过是一年的时间,昔日意气风发的男人变成了而今的模样,只能叹息世事无常。
榻前还跪着两人,一男一女,十二三的年纪,少年紧张地全身都在抖动,少女就平静了很多,她偷偷覆上了少年的手背,给予慰藉和安抚。
细小的动作男人看在眼里,待咳嗽停歇,缓了口气,男人说:“兮秋,朕的孩子,朕若将这皇位给你,你会如何?”
就是再冷静,男人的话还是让少女吃了一惊。
不仅是她,房间里的人都是暗自惊心着,要知道她是女孩!让她当上皇帝,那就是史无前例的女皇了!
少女额头贴地,叩拜道:“兮秋不敢受。”
男人轻笑了声,“有何不敢受,在朕的众子女中,唯有你令朕觉得满意,虽为女子,胆色智谋皆不比男儿差。知道朕为何至今未曾设立太子?那是朕一直在纠结啊。”
“咳咳,可而今,已经没时间让朕犹豫了,时至今日,朕忽而想通了,你虽为女儿身,当这皇帝并非不可。”
“你觉得呢?”
男人问少女,少女目光清澈地盯着地面,面上看不出喜怒哀乐。
静等了会儿,时间不长,几秒的功夫,对他人来说就好似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觉得心脏都要停止了,少女才说。
“请父皇设立十皇弟为帝,兮秋愿辅佐其右不离不弃。”
男人瞥向少年。
觉察到望向他的目光,少年颤抖地更为严重了,好似下一刻就可能紧张害怕到昏迷。
盖着他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少年咬着牙,眼眶含着泪,稍稍镇定了些。
男人叹息:“十皇子虽有才智,然而胆色不足,不足以担起大任。”
“父皇,尔风是兮秋的亲弟,兮秋愿辅佐他,绝不背叛!”少女再次着重声明自己的誓言。
旋即而来的是男人剧烈的咳嗽,不比前几次,这次来得猛,持续地更久,就像要把男人最后的一丝生气带走。
男人硬压下这阵咳嗽,喊道:“庶吉士!”
“臣在!”庶吉士立马提笔聚精会神。
“传朕旨意……”
随着男子一字一顿清楚地说着,庶吉士落笔有神。
宫门外众多的人在等这道圣旨,这道圣旨不仅关乎了他们今后的荣华,更是决定了他们的生与死!
荣败就在今晚有个决断!
“希望你能遵守今日的承诺,下去吧。”男人对少女说。
由内监总管在殿外宣告圣旨,一瞬之间消息被传出去,这道圣旨将昭示天下,用不了几天就能传遍神州大地。
“为何你不是男子呢,为何你要是女儿身呢,可惜啊可惜。”床榻之上男子盯着前方喃喃自语地说。
“姐,我怕。”
“别怕,姐会保护你。”
少女牵着少年的手,面对眼前声势浩大的跪拜,她的脸上是不属于这年纪的成熟。
为何她不能是女儿身?女儿身又有何妨,身为女人,并不妨碍她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旸武二十三年,惠武帝驾崩,新帝即位,改年号为昭合。
昭合一年,二月,册封九公主为长公主,封号为慧平。
同年三月,慧平公主垂帘听政。
四月,尊帝生母为太后,入住永慈宫。
好似暴风雨的平静,那年,新帝登基,举国同庆后的几个月,百官对一介女流上朝听政多有不满,然而表面上的氛围还算平和。
动作是突然开始的,无声无息,天就变了。
封号封地,新帝将他的一众兄弟分散到了偏远的地区。在朝铲除异己,将那些有过野心,心怀叵测的一众官员打压赦免,提拔新人,培养势力。
这一切的进行快得惊人,果断干脆,敌人没有一丝抵抗的能力。
然而,大家都知道,这些作为绝非新帝所为,年幼的新帝幼稚胆怯,他还是个孩子。可是就是比他年长了一岁的女孩,她有这个能力!
皇帝背后的长公主,小小年纪垂帘听政,重权在握。
有传言当年帝位该是由她继承,然而她拒绝了。
明眼人都知道,她的野心不局限于帝位啊,她想当太上皇!她想当皇权之上的存在!
终究上苍看不过一介女流搅乱朝纲。
昭合四年,慧平公主一行遇刺,慧平公主落下悬崖失踪!
要死了吗?
躺在深雪中顾兮秋茫然自问。
挡在弟弟身前,接受了所有人的瞩目,有不满,有敌视,各种各样的目光。她以为她可以,还是高估了自己。
“呵,怎么办呢,情况被我搅乱成了这样,都还没到收网的时机我就败了,这种混乱的局面,皇弟该怎么收拾呀。”
热泪涌上眼眶,顾兮秋紧紧咬着下唇,咬出了血,她浑然不知。
“老天啊!看在我努力的份上,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忍!我啊,并不贪什么权位,我只想家人能平安,能生活的好一些啊!”
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的肺腑之言,老天有没有听到不清楚,大山倒是听到了。
轰隆隆,轰隆隆,雪崩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席卷了它所能及之地。
旸武十五年冬,京城。
时过午时天阴沉的可怕,不过这丝毫影响不到繁华的大街。
能容数辆马车合并通过的青砖大街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街道两旁的商店装潢华丽,迎接着往来顾客。
街上的行人均是身穿华服,款色质地都是时下流行,在这些人中来了个牵着孩子,穿得朴实的妇人就显得尤为显眼了。
跟城里人一比,这两人就是乡下人进城,很是老土。
可这两人,妇人暂且不说,毕竟是大人,有了些阅历,但那女孩,走在跟她格格不入的街道上一点也不觉得拘束。面色从容,也没有好奇地到处打量,有时对上拿异样目光看她娘儿俩的人,也是默然地移开目光。
不卑不亢,不以自身状况为耻,娘儿俩落落大方地走着路。
“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呀?”女孩问了一路来不止问了一次的问题。
“到了你就懂了,别问。”
女孩嘟着嘴,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可她娘不愿多解释,她也没办法。
片刻后她们就到了要去的地方。
唐府,坐落在繁华地段的大宅子,门口的两头石狮子威武挺拔,朱红大门厚实笨重。
望着用金漆书写的唐字,女孩明白了些什么,她娘就姓唐来着。
女孩没再问,默认跟着母亲身边。
走上台阶,妇人询问站得笔直跟门神似的护卫,“请问……”
“哪来的叫花子,走走,快给我离开!”
妇人刚刚开口,侧门就被打开,一个家丁走了出来。见到妇人那家丁二话不说就来赶人。
“我是来找……”
“找什么找,这里不是下贱人能来的地方!滚,快滚啊。”
妇人的话再次被打断,凶神恶煞的家丁回身看看,叫道:“阿福拿扫把过来!”
侧门后有人应了一声。
在妇人想解释之际,侧门再次走出了个家丁打扮的人。
先前的家丁夺了阿福手上的扫把,嘴里嘟囔着:“新人,看好了,看门的活可不是那么简单,经常有些人模狗样的人来沾亲带故,也不知道自个儿的身份,这时候我们就该……”
“小姐?”
阿福看清了妇人的面容震惊地杵在了那。
妇人认出了阿福,神情有些不自然,没有应声。
阿福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妇人随后就轻轻叫了一声阿福,阿福由惊转喜,“我去禀报老夫人,小姐你等等。老夫人,三夫人……小姐回来了,小姐……”
阿福转身就跑进了侧门,边跑边喊着。
拿着扫把装模作样的那个家丁,手里还握着扫把,摆着一副要赶人的架势,傻愣了几秒,傻笑地将扫把藏到了身后,刚想打哈哈,下一刻就直接跪地求饶了,“小姐饶命呀,我是新来的,不认识小姐,真真……小的该死啊!”
女孩蹭蹭鼻子站到了家丁面前,家丁立马见到了一双破旧的布鞋出现在了自个儿眼前,没敢抬头。
“呐,你一会儿说饶命,一会儿说该死,你这要死要活的,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死啊?”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姑奶奶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只蚂蚁计较,求求您,放小的一马吧,小的上有八十岁的老母……”
女孩挣脱开妇人的手,干脆直接蹲家丁面前,听他的一派胡言。
“溪儿别闹。”
女孩抬头望妇人,无辜地说:“我没闹啊,都是这人在说呢,娘,你说,这人的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