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收到的红色炸弹并不少,方式也多种多样,有的是邮件有的是短信电话,如今像这样寄到面前的其实早已不多。然而,那么多的婚礼,周蒲齐一个都没去,她不愿意与故人有所牵扯,大学同学也早因她休学一年而断了联络,后来再没个能够说得上话的,因此最多包个红包,让大学里唯一一个至今尚有联络的室友给捎过去。只是眼前的这枚红色炸弹她却不能置之不理,即便那里有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下班后,她拉着秦薰一起去逛商场,挑了件较为明艳的衣服。
“谁的婚礼值得你这么费心思呀?”秦薰调侃她,“莫非是——旧情人的?”
周蒲齐笑了笑,没搭理。
秦薰笑:“自打我认识你,你身边男人虽没断过,但还真很少有让你这么费心思的,不会是之前的那个小帅哥吧?”
周蒲齐转眼瞧她在那儿自说自话:“哪个小帅哥?”
“还有哪个,不就上回你和西西一块儿出去碰见的那个?”
“嗯?”周蒲齐一时没想起来。
秦薰笑:“西西可说了,那小帅哥从头至尾都盯着你看呐,别告诉我你根本没留意他。”
周蒲齐这会儿才想起了秦尽在——猪小黑的外甥,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她放下手中正在挑拣的衣物,郑重其事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么?那么熟络的,我怎么会去碰?再说了,他年纪那么小,怎能当得了真?倒是西西,能够留意到这件事情,倒有点蹊跷,你应该将这崇高的八卦精神施展到她头上去。”
秦薰撅了嘴,满脸的不高兴:“年纪小又怎么了?西西她还小,以后多的是机会,可是蒲齐你呢?你还有几年?都已经是奔三的人了,别再挑了。”停了一会儿,她又说,“还有啊,以后夜店我也不能陪你了,大概过了今年我就要成人家的黄脸婆了。”
周蒲齐愣了,这春天还没来,就都一个一个急着将结婚计划推上日程,到最后终究还只剩了自己,孤家寡人一般。不过还好,她还有周末。
“走,陪我去给周末挑两件入冬的小棉袄。”说着,周蒲齐便拽了下秦薰的胳膊,不留意间扯到几根她的长发,瞬间叫她痛歪了嘴巴。秦薰跟在周蒲齐身后,轻轻骂了一句:“恶毒的女人。”
周蒲齐走在前头,笑了笑没说话。
周末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周蒲齐并没打算把她带去婚礼现场。一来婚礼太闹饮食又杂,难免旧病复发;二来,周蒲齐还没有勇气带着周末出现在那么些故人的面前。婚礼当天,她就先送了周末回爸妈家,自己再打车过去了。说起来,她的车子自从丢到4S店修理,便没再抽出空去取回来。她预计今天婚礼现场顺利赶完,就去附近的4S店取车。
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衬衫,套了条军绿哈伦,外头罩了件裸色毛呢大衣,倒有点英姿飒爽的感觉。出门前她犹豫着要不要穿那日和秦薰一起挑的粉色短裙,却最终还是将它塞回了衣橱。周蒲齐有个习惯,她喜欢熟悉的东西,最熟悉的才是最容易保护自己的,今天她必须保护好自己。
婚礼的现场倒是低调,吊灯虽然亮堂,但是红颜色的东西倒是少,不过即便如此,那喜气也仍旧是压不住的,它通过檐廊穿过柱子,从人们欢喜的嘴角轻溢出,不容置疑地扑面而来。新郎倌早已候在门前,胸前别着一朵醒目的大红花,唇也染了红,新娘仓促赶出来,口里说:“蒲齐你来啦?”
周蒲齐点了点头,笑着将红包奉上,满怀诚挚地说:“恭喜你们。”
新娘笑了:“谢谢,原本上回聚会是想告诉你的,但是——”说着,瞄了眼身边的人,“他不让说。”
周蒲齐也附和着笑:“他打小就坏。”
“渡川,奶奶在找你——”里面有人走出来,温润的嗓音如故,周蒲齐微笑的唇角就僵在了那里,动也没法动,血液好像都凝在了脸颊上,她抬眼迷茫地看着沈渡川微笑向她的脸庞,然后她终于迟疑地转过了头。
沈临河,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周蒲齐的眼睛里开始升起雾气。她曾试想过他们会以怎样的方式见面,然而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在旁人的婚礼上。
他如今西装革履,再也找不到当初一丁点儿不修边幅的痕迹。他微微笑着,眉眼还是那般明媚,他将目光从沈渡川身上移至周蒲齐的脸庞,也一瞬间愣住了。然而,这呆愣却只凝固了几秒,旋即又重展了更加迷人的笑意。
“嘿,阿蒲,是我,我回来啦!”声音洪亮,整个光灿的厅堂都能够听见。
是啊,你回来了,我知道。你站在这里,一个大活人,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周蒲齐慢慢敛去眼中的雾气,牵扯了一抹不知其味的笑意,质问道:“你回来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昨晚才赶到家,还没空通知。”说着,略微惭愧地低了低头,“我们进去聊。”
又有客人从酒店门外进来,沈临河将周蒲齐向自己拉了一把,周蒲齐微抬了头,正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眼,心里轻轻摇晃了下。
他们进了大厅,猪小黑等人早已候在一处,她在人群里寻到了瞿浅。瞿浅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鹅蛋脸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番红润,及腰长发中分,碎发分别从两边挽起,归至后脑勺中央形成一个婉约的公主髻,黛眉平顺眼神无波,温巧的唇也只在唇畔勾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她还是那样不闻不问的态度,她还是那样叫沈临河着紧。周蒲齐意识到身边人身体略微僵硬的变化,心中泛起微微的苦涩。
“周蒲齐。”惊讶的是,瞿浅此番倒主动走过来,同她打了一个轻浅的招呼。
周蒲齐便生理性地起了一丝反感:“瞿浅。”她说,“你还是那么漂亮。”这话其实一点也不违心,可是她却吐出得并不痛快。
瞿浅唇角的弧度都没有变一分,仍旧是那样浅浅的笑意,她说:“周蒲齐,你变了,你的头发是什么时候留长的?”
周蒲齐今日特意将长发挽起,如若散开,长度一定丝毫不亚于瞿浅。这长发她留了许多年,除却中途修过几回杂发,其余时候皆精心打理,还必定定期去做做护理。只是不知为何,出门前仍旧犹豫着盘上了。她好像一个善战的勇士,初步规划何其完善,等到临上战场却输了勇气。只是她虽挽着长发,但从那厚厚的髻中仍旧可以窥得一点长度,她只简单答道:“工作以后。”
周蒲齐变了,变得这一圈的人都不大能够认得出。头发留长了,容貌变精致了,妆扮成熟了,就连性格——也变得毫无痕迹可循。如果说还有什么没有改变的话,那一定是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只是如若细看,那双眼睛也还是有变化的,它们虽然依旧墨黑如点漆,但却像是看尽沧桑,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确切的形容的话,那就是如同藏了一把亮透的雪,含了她这个年龄少有的通透与世故。
“你后来去了哪儿?”瞿浅又问,“我在找你。”
周蒲齐笑了:“我一直在这儿,哪儿也没去。”
“那为什么一直没有找到你?我几乎将S城翻了遍。”瞿浅的声音轻轻浅浅,却叫周蒲齐心中大大吃了一惊。
站在一旁半晌没做声的沈临河终于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找她?”
往事在眼前翻滚,周蒲齐不想提,向瞿浅摇了摇头,便转而一个人静静地走到角落去了,留下沈临河和瞿浅两个满脸通红地叙旧。周蒲齐的眼睛微微湿润了,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要哭泣,可是却不料竟会在旁人的婚礼上无法自持。身后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她猛然一抬头,微红的双眼撞进新郎倌的一目了然,沈渡川温和地笑了:“我妻子在到处找你,原定的伴娘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可不可以麻烦你暂时顶替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