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如勾,星斗辉灿。
般阳城已经宵禁,以四条主要大街为首的街市暂别白昼熙攘,笼络一层黑纱,似少女变化万千,时而活泼欢快,爽朗示人,时而矜持娇羞,藏于珠帘幕后。
若从城外环绕的山岭远眺这座城池,可以看到千家灯火,有些辉煌连成形状,有些稀疏,若隐若无,恍如天上星宿,分出热闹与清冷来。
灯火最辉煌热闹处,位于城北王宫,无论当地百姓还是外来客居,即使不懂得从太阳和北斗七星辨识东西南北,到了夜里,只消站在黑暗无遮挡中,抬头寻觅王宫散发出的光芒,便能寻见正北,毫厘不差,王宫光芒与漫天星斗争辉,夜夜长明,风雪无休,可比那指明星恪尽职守。
与王宫灯火相对,城池西南也有两座长明高楼,热闹非凡,且见高楼翘檐飞角,高挂红绸灯笼,雕梁绣柱,富丽堂皇,细看灯火通明的窗棂,轻纱拂栏,隐隐撩拨,里头花鬓香衣,觥筹交错,影影绰绰好不热闹。
两座楼隔街对望,一座名百香楼,一座名翠云居,单从两家金字题名的匾额来看,都胜临水酒楼一筹,只不过临水酒楼白日喧嚣,这两家高楼只有到了夜晚才揭开羞涩面纱,招迎八方来客。
翠云居门前站着两个花枝招展女子,为首二十余岁的女子穿红戴绿,满头亮闪闪金钗,胭脂涂抹不知厚有几寸,左手攥握绣花绢帕,捂于胸前,右手插腰,水蛇身姿朝向对街的百香楼,气势汹汹,鼓圆媚眼,红唇呸地一声喷出吐沫星,跟身旁十二三岁青涩的少女噼里啪啦道:“月儿你瞧那贱人骚*样,没长骨头似的往男人身上蹭!那男人也忒俗,没见过女人,丑成那骚*样也敢往怀里搂!呸呸!天下长眼睛的男人都死光了,货比货会死啊!咱们家月儿多美的姑娘,咋就没一个男人瞧上眼!诶?又来客人了!月儿,快!快去抢人!在那边!哎呀呀!竟然是两个俊男儿!月儿你这次一定要拿下!我跟你说啊,这两人绝对头一回来,白白净净大肥羊!”
青涩少女一身绫罗粉衣,香肩半裸半掩,锁骨玲珑,瓜子脸,水灵眼,青丝高绾,插满金钗步摇。少女被穿红戴绿女子焦急一推,踉跄步出,一时香影缭乱,臂镯环佩玎玲玲颤响。
“不好!贱人回来了!快!不要让那贱人抢先!”
少女扭头看向对街,果然见一名风情万种的紫衣女子出现在百香楼门前,咬了咬唇,手提衣裳下摆,踮起脚尖跑起来。
紫衣女子本来没有发现从昏暗街口缓步走来的两名男子,少女忽然一跑,本能往少女前进方向看,这一看,果然发现有客人。眯眼细瞅,竟是两位陌生面孔,白白净净,优雅从容,叫人无法不喜欢。
两只肥羊!
肥羊分别是年轻人和少年人,相差五六岁,并肩而行,年轻人面色较红润,微笑跟少年人低头絮语。少年人的额头和鼻子轻伤,花了脸,但不影响俊俏容貌,他听得入神,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才迟钝发觉青涩少女和紫衣女子争相赛跑,近在了眼前。
少女先到一步,香汗淋淋,气喘说不上话。后追赶到的紫衣女子呼吸尚好,帕巾抹了抹汗渍,眼疾手快搂上吃惊发呆的少年人,吐气如兰,吃吃嗔笑:“好俏俊的小公子,头回来百香楼吧,怎地不坐车,累得满头是汗,哎呀,奴家好生心疼,让奴家给你擦擦。”
紫衣女子挑走少年人,青涩少女不甘示弱,来到年轻人身侧,出手挽臂。只是刚伸出藕臂,年轻人长眉蹩簇,露出嫌恶,长身往少年人靠拢,使得香臂落空。
青涩少女怔住,看清年轻人的神情,委屈低头,手捂上粉颊,嘤嘤啜泣起来。
年轻人全无怜意,目光往环搂少年人的紫衣手臂上一扫,嫌恶之情更甚,拎起紫衣袖无情甩开,怀里掏出素白绢帕,擦拭少年人的肩膀,仿佛被脏物玷污。
紫衣女子憋屈得嗔目,娇斥道:“奴家心疼小公子,你这是作甚?”
年轻人心无旁骛,专注擦衣服。
“辰哥,这样不好吧……”少年人面皮臊红,扭了扭身子。无论是嘤嘤啜泣的少女,还是嗔怒的紫衣女子,都叫少年难为情。
“别动,马上擦完。”年轻人语气柔和,似哄孩子。
紫衣女子张大嘴巴,这俊俏少年嗓音轻细,绵绵软软,竟是女儿身!天天招揽客人,竟看走了眼!
细细打量,原来这少女气质特别,落落大方,堪比男儿,加上夜晚昏暗,难怪看走了眼。
青涩少女也吃了一惊,抬起梨花带雨的瓜子脸,怔怔看着男装少女和温柔擦衣的年轻人,露出浓浓的羡慕之意。
年轻人终于擦完“脏污”,随手一丢,把素白绢帕扔远。男装少女嘟起嘴巴,嘟囔了声,转身把绢帕捡起来,叠好揣进袖子里。
“好好的手帕乱丢,这也是钱!你不要我要,我还没有手帕呢!”
“……”
“……”
“……”
男装少女一句批评,把三人都震住。
能说出此类批评的人,正是身无分文的楚英,挨批评说不出反驳话的年轻人,正是暑热基本恢复的李辰。
李辰心里纠结成一团,很想把“沾满脏污”的绢帕夺过来再丢弃,但是妹妹愿意把绢帕收起来自己用,让他很是感动,找不出拒绝理由。
楚英快刀斩乱麻,给青涩少女赔礼道歉:“对不起,我代哥哥给你赔个不是。女孩子涂了胭脂不能哭,一哭会脸花。不过我觉得你不适合浓妆,擦掉胭脂反而更好看。”
青涩少女发呆,楚英想了想,把已经属于自己的手帕拿出来,给少女擦净脸。“看吧,果然天生美人,无须修饰。我不涂胭脂,都没有你好看。”
楚英真是心直口快,就算夸奖少女,也顺带夸奖自己长得不赖,一点也没有女子娇羞。
青涩少女羞怯捂脸:“月儿哪有您说的……月儿脏了您帕子,您若不弃,月儿愿为您浣洗……”
“不用啦,我和哥哥偷偷来逛百香楼,时间不多,洗了干不了。”
逛百香楼?紫衣女子一扫憋屈,欢笑起来,绕开生人勿近的李辰,对楚英热情道:“原来妹妹是来逛我们百香楼,妹妹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一行当,忌讳让外来女子进门,不过我见妹妹投缘,很喜欢妹妹爽直性子,今个儿就破回例,保证妹妹清清爽爽进门,完完整整出门!”
楚英不由对紫衣女子刮目相看,效仿男子抱拳,爽快道:“多谢姐姐了!妹妹保证尽量不说话,不给姐姐添麻烦。我哥哥对姐姐无礼之处,还请姐姐见谅。”
“哎,没关系,姐姐活到这份上,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你哥哥这样洁身自好,姐姐喜欢得很,哪会怪罪。走,姐姐带你进门,芙蓉的献艺就要开始了,姐姐给你找个好客房,叫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热闹!”紫衣女子越看楚英越顺眼,索性拉起楚英的手,像姐姐拉妹妹一样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