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殿下啊,就是个傲娇。
距离当年锁魂之变已逾三年,临安城繁华如故,依旧是盛世景象。百姓在皇帝陛下的统治下活得还算舒坦,前些年的风波总算偃息。
临安城内最大的栖凤楼里,一个年约及笄的少女正端然坐着,对面坐着一轩昂男子。那少女明眸皓齿,笑起来有个酒窝。而那男子眉眼英俊,却是再也合适不过的一对璧人。只是那男子的口气有些不善。
“流流姑娘跟随了在下这么久,也该乏了吧。”
“不乏。”少女笑得可爱,酒窝就似嵌在脸上似得。
“在下可乏了,告辞。”男子起身道别,少女还欲再追,没想到那男子步伐轻盈,不过刚出了栖凤楼,就很快隐没在了人群之中,再也不见,空留少女一声懊恼,“哎?又跟丢了!”
车水马龙的人群里,从不离身二十尺的侍卫快步赶上他,低声问道:“殿下,可需要属下去解决了那姑娘?”
男子自然就是现今的二皇子殿下,李玦。只是他现在神色有些恍然,过了片刻才回道:“不必,她并未做何事扰人,无罪可治。”
侍卫阿三一滞,过了片刻才悻悻跟上,心中思索良久,昨晚上辗转反侧的是谁来着?
临安城大得很,他还就不信了她能一直跟着他。
“你说我为啥要追那个人?”少女眨巴着眼睛,笑眯眯地喝尽一碗凉茶,随即对发问的茶小二道:“他是我媳妇儿!我哪能不追?”
于是在临安城内,上演了一遭轰轰烈烈的……追妻大戏。
今日临安有大雨。
闷热久了的空气霎时一爽,行走中的路人纷纷一顿。就这么点的功夫,豆大的雨点便已劈头盖脸地往头上砸了下来,白日里积的尘土被打落溅起尘埃无数。小贩们纷纷急匆匆收拾行当,急匆匆得避雨。骤然乱起来的街道上迎面而来的是雨水打散尘土的味道,呛得人直想咳嗽。
少女的反应慢了些,不过几许时间就被倾盆大雨给淋了个通透,浇湿了衣裳。
她眨眨眼,随即像是不服气道:“不就下个暴雨么,用得着跑这么快?”
而距她不远处的酒楼二楼处,李玦定定地注视着雨中那个单薄的身影,不置一语。他身后的侍卫阿三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殿下要去看看那位姑娘么?”
没想到一向温和的皇子殿下竟变了脸,“谁说要去看她的?”
阿三立刻缄默,再不说话。只是皇子殿下还不放过他,回过身来教训他:“近日你的话是越发多起来了吧,竟然三番四次违背本殿下的命令?”
“属下不敢。”阿三满腹不解,却只好忍下,听着面前的男子最后道了句:“回宫。”
“明日还出来么殿下?”
“那是自然。”
于是阿三又默。
只是第二日,皇子殿下的巡查民情之路顺遂无比,所到之处皆是国泰民安,安定宁和。
只是没了某个人的骚扰。
于是今日皇子殿下春风满面地回宫了。
然后他春风满面地失眠了。
第三日。
皇子殿下顶着黑眼圈去向他父皇母后请安,却冷不丁被英明的皇帝陛下给叫住。
“不知父皇有何吩咐儿臣的?”
皇帝陛下年过四十又五,但眸子里的精光却不比他儿子差之多少,只是鬓边不知何时生出了华发,这个年纪看来触目惊心。皇帝陛下用手中的笔点了点朱砂,并未抬头看他,只淡淡地问了句:“听说近日你出宫得甚是频繁,有何收获?”
李玦心头一颤,随即稳下来,含笑答道:“儿臣近日多往市井之中走动,所到之处并未发现异常,可见父皇治国有方。”
朱砂在奏折上画出一个圈,皇帝的声音淡淡地在殿中回荡,“江若沁现下可有线索?”
李玦踌躇片刻,答道:“儿臣并未发现,拾仙姑娘自从当日肆艳楼焚毁之后便再无踪迹。不知是……”
“你别大意,江若沁可是那种沦落风尘还能翻身而起的女子,小心些。”
李玦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会儿皇帝的表情,而后答道:“儿臣明白。”
退出大殿之后阿三照例上前来询问今日行程,不想李玦眉头微锁,而后淡淡道:“今日休息一日吧,明日再作打算。我也得好好陪陪芷蓉公主。”
阿三眉目之中略微不解,却还是恭顺道:“属下明白。”
与此同时,临安城外一家包子铺内。
少女的声音分外轻快:“老板娘你家包子可好吃了!明儿个我再来!”
年过花甲的老妇人从屉笼后探出身来,笑得慈祥,“好咧,流流丫头真是越发讨人喜欢了。”
红裳的少女笑了笑,而后打了招呼便再一次步入这条临安城最为繁华的街道。只是今日她从街头走到巷尾,也不曾看到过那个身影。
江流流姑娘啧啧有声,“就知道你没那么勤快!果然还是本宫……”注意到周围人的神色的少女连忙改口,“本姑娘勤奋些。”
于是她欢快地入了栖凤楼,点了一样小菜一壶温酒便坐在了二楼临窗处,百无聊赖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觉韶华倾覆,却闻沁脾香馨。
江流流抬起眼来,意料之中听到了一楼的骚动。天性好动的她立刻跳了起来,趴到了楼栏上往下看去,却见一女子怀抱琵琶正向众人福了礼,面纱吹动间已引得不少唏嘘声。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栖凤楼的前身,正是昔日最大的青楼肆艳楼。少女眉眼略收,随即继续观察起那个女子来。
眉如远山,眸眼如画。一头青丝流瀑扑脊,斜斜用一根簪子挽起。虽说挽着面纱,却仍挡不住那双眼睛流露出的柔弱之态,端的一副风尘女子姿态。
但她周身气质却并非如此,清冷卓绝,令人琢磨不透。
于是江流流便翘起了嘴角,高声道:“不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此话一出,楼间来客均将目光投向少女处,那女子也不例外,朝楼上看来。只是这一对视,少女便知晓了这女子果然并非外表看起来柔弱不堪,深藏不露。
当下便有小二前来解围,说了些什么她浑然不在意,只笑道:“乍一看姑娘甚似故人,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那女子巧笑倩兮,只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于是江流流脸就垮了。
什么叫“同是天涯沦落人”?她看起来很像叫花子吗?少女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也不看就拿了酒壶对了嘴准备大灌一通,却冷不丁被人拦住。
“别挡着我喝酒!”
楼间喧嚣又起,想来该是那女子的曲子精彩绝伦所至。江流流诧异发现自己竟未曾察觉到这个拦住自己喝酒的人的到来,也未曾听到那女子的琵琶声。
这么一想,少女便心下发凉,迅速抬头,反手一握,一枚铃铛已经握在手中。
“六杀铃?”男子低沉的声音正巧响起,带着轻微的笑意。少女恍然抬头,差点喊出声来:“……泽清大哥?”
面前的男子一改往日的着装风格,一袭白衣衬得他仙风道骨许多。他腰间佩着一把短剑,和少女对视的时候后者只觉后背略微发凉。
“是我,二宫主可是在外玩够了?”
少女眼珠子一转,目光从他发髻上的扣冀转到他沉郁如止水的眸子,而后也笑着道:“三年之前,鸢栖宫宫主的代表禹夷指环便由我姐姐交付泽清大哥,同年年底,另一枚代表扣冀头饰也从苗疆被人遣送至鸢栖宫内。这昔日的鸢栖宫大宫主和二宫主自然也就不存在。那倒不知泽清大哥还出来寻我是为何?”
泽清缓缓坐下,目光似是散了一下而后才沉声道:“我前些日子收到了连古古的飞鸽传书。”
谈及连古古这个名字,江流流面色一紧,随即道:“是姐姐的消息?”
“宫主想是无碍,只是他提及了二宫主你。”
江流流以手支腮,无聊道:“问我在做什么?我都说了好几次我在想办法把阿玦玦带回苗疆啊。”
泽清道:“他在信中提及这并不主要,最主要的是,二宫主你想过以后的事情么?”
少女眉头一挑,“怎说?”
泽清不语,递了一封信过来。红裳少女接过,展开,昔日少年郎张狂的誊写展开在自己面前,看到最后,就连她本人也不免皱起眉头。
李玦乃是当朝皇子,若是和他有过多牵扯,那无疑是自寻死路的行为。
深宫后院,倾轧连连。若她真的钟情于他,那么未来便是必须要思考的问题。即便现下天下安定太平,皇帝也不可能放任自己最为得力的皇子娶一个武林人世之后,更何况,娶之一字,她现在还未曾清楚。
少女长身而立,手中握着那封信。
泽清微微抬眼,见逆光之下江流流的神情柔和却也坚定。
“如果他不肯跟我走……抢也要把他抢回苗疆!”
少女松开信,信纸被风重新展开,末尾写就的字体显眼,“我猜你一定是会用抢的,预祝你大任将成。”好似看到那人笑得欠扁的模样。
于是第二日,街上再无红裳少女的身影。
卖包子的大娘过了晨点从铺子里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疑惑道:“奇怪,流流姑娘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栖凤楼的小厮正给一位客人送去了酒水,准备回去时脚步顿了顿,“哎?那个姑娘今儿个没来?”
临安城最为繁华的街道上,几乎是每到一个时辰都会有一个小贩忽然就抬起头四下张望片刻再嘟囔几句继续做自己的生意。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黑衣男子眸沉如水,眉头略锁。他身后跟着的同样着黑衣的男子立刻上前,低声问道:“公子?”
男子合上手中折扇,沉思道:“你去问问,他们到底在等着谁?”
等着谁?
包子铺的大娘说,“哦,等一个平常喜欢穿着红衣裳的小姑娘,平常她可爱在我这儿吃早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