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陈先生闻言，慢慢笑了：“让赵爷见笑了，陈某确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赵山点点头。
陈先生叉手一礼说道：“在下有一友人，乃是济宁城中有名的‘清唱’大家罗婵儿，逃难时听说一直在你处。城中有人传言赵爷做下一些不堪言之事，陈某是决计不信的……”赵山皱眉听着，也不插话。
陈先生眼睛眯了眯，又接着说道：“不过呢，眼下大家落难到此，鄙人也是关心则乱，盼着亲眼见见罗姑娘，总要她平安无事方能安心。这点小小心思，还望赵爷不要见怪！”说完，他还“哈哈”笑了几声。
赵山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罗大家确实在这里，此时想必和韩家小姐待一块；他当即说道：“罗大家就在楼上歇息，你若担心，自去看望便可。失陪了。”说完拱拱手，和夏老头等人议事去也。罗婵儿跟他不熟，倘若愿意跟这陈先生走，他也没有理由拦着，好歹还能省点粮食。
彪爷等人在镇子东边，镇子不大，片刻既至。
议事的地方在一座大宅。逃到这里的济宁百姓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反正他估计有头有脸的都到了此处。夏老先儿进去后，便有些人乱糟糟地站起来迎接。赵山笑眯眯和认识的人打招呼，然后把手下兄弟留在院内，陪着老头径直往客厅走去。
“夏老先儿，您当居首座。”有人这么叫着。
“俺看彪爷当坐首座吧？”立即就有人反驳道。客厅颇大，此刻或站或坐为数不下三十人，大部分人的目光纷纷瞥向彪爷、范化龙这样的大佬。夏老头向四周拱拱手，谦逊地说道：“老朽何德何能，当得起大家如此抬爱？自然是彪爷坐首座。”
彪爷睁着一只独眼，淡淡打量一下赵山，然后缓缓站起来：“夏先儿做俺们大头领，那是陈某一口答应的，莫非以为俺说话是放*屁不成？”
“彪爷仗义啊！”厅中立即有人高声赞颂。
于是乱哄哄一阵后，众人方才排定座位。夏老先坐首席，左右两侧是彪爷和范化龙，再次则是那位兖州会馆的杜敬鸣……赵山被挤在最末尾，正准备坐下时，前面一个汉子扭头瞥他一眼，阴阳怪气叫道：“这不是傻三儿吗？”
顿时有人接口道：“莫非是那个偷窃自个主家，还把自家小姐干得死去活来的傻三儿？”
“傻三儿好胆……”有个年轻汉子居然对他翘起大拇指，一脸钦佩。
“呸，忘恩负义的背主干奴才……”更多汉子骂骂咧咧，斜着眼打量赵山，面带不屑之色。夏老头坐下后寡言少语，这时眯着眼环顾室内，花白胡子抖了抖，慢吞吞说道：“此事八成是误会，赵山的为人……”
“咋就误会他了？”彪爷的手下秦虎立马站起来，他打断夏老头的话，瞪着眼说道：“这干奴才偷窃金银、凌辱黄家小姐、勒死黄府管事，都是南城刑厅老爷发下海捕文书，白纸黑字写着的，哪里做得了假？”夏老头尴尬地笑笑，咳嗽一声，再也不开口了。
赵山龇牙咧嘴坐在最后，听到自己名声被糟蹋成这副模样，唯有苦着脸待在那儿，脸颊上的伤口一抽动，更显得他面相凶残……他即使想辩解，别人一看他这模样，谁信？
“诸位大爷，咳咳……”这时，那位原兖州会馆的杜会首站了起来，向四周拱拱手说道：“眼下万千百姓困于镇中，官兵旦夕可至，我等若想苟活于乱世，还是听彪爷、范爷有何法子救我等脱离险境吧？”
“对呀，谈正事要紧。”众人纷纷点头。
彪爷稳稳坐着，一只独眼威严地扫视厅中，冷冷说道：“眼下遍地都是贼寇，俺们这些人已是不容于官府，要想求个活路，唯有结成伙自个干。”
“彪爷说得好！”秦虎顿时跳出来嚷着；边上也有数人纷纷赞同道：“俺们没二话。官府不给俺们活路，咱就自个干。这么多好汉在此，怕个鸟官兵？！”
范化龙淡淡插口道：“俺们还带着女人娃娃，倘若城内官兵出来进剿，我等好不容易逃离虎口，岂不是白费功夫？因而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个落脚之地，这样兄弟们的家眷也好有个住处。嗯，彪爷还是说说咋个打算吧？”
彪爷“哼”了一声，沉声说道：“落脚之地俺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你们敢不敢要？”
“任他刀山火海，彪爷、范爷领头，俺们有啥不敢的？”顿时就有人叫起来。
“无非就是些鸟官兵，俺们包打！”
“好胆！”彪爷一拍桌子，咬着牙说道：“倒也不是刀山火海，就是北边不远处——中左屯！”此话一出，厅中有人便吸一口冷气。
济宁城作为大运河的枢纽所在，自元朝起就是军事重地，其地位比北边的临清、威海、甚至比之济南府都要显赫得多。大明永乐十八年，行军司马樊敬受命率兵十万镇守济宁，使济宁成为山东最大军事重镇。正德以后又遣尚书、都御史等，奉敕兼理运河军事，隆庆四年加提督军事职衔。
到了大明崇祯中期，总河大人往往是总理河道兼理运河军事加提督军事衔，这个权力已经大得离谱。崇祯十三年榆园军起义后，紧跟着就是梁山李青山起义，山东南部遂大乱不止，为了追剿贼寇，朝廷在济宁东边不远处又设兖州总兵府，专门负责剿贼之事——这个兖州总兵亦由济宁城的总河衙门全权节制——由此可见济宁城在大明东部地位之显赫！
现任兖州总兵是李御番。他自担此任后，便一直忙于兵事再也脱不开身，崇祯十三年与榆园军战于山东西北，榆园军大头领梁敏转战南下后，他也随即追赶对方一路向南，接着又转而北上追杀李青山部直到鲁中莱芜一带，直到把大股起义军杀溃，余下小股人马星散在齐鲁大地上。
那边还没剿干净，鲁南、苏北一带“贼势大炽”，李总兵立马挥兵南下到达鲁南……在原本的历史上，兖州总兵李御番部，这支大明末期山东唯一的野战机动兵力就这么天南海北剿个不停，直到明亡也没把贼寇剿掉——假如不是把贼寇剿得更多的话！
现在已是崇祯十六年，大明庞大的官僚体系亦渐趋无力化。济宁城一带兵马虽多，但是很多只存在于账面上。比如去年鞑子入寇京畿、河北后，兵锋直抵鲁西北，深入最远时距离济宁不过一两百里地。可是山东一地纠集了几十股官兵，总数近十万，却压根无法干扰鞑子的作战行动，除了躲在城墙后面“待敌自去”之外毫无办法，已经完全没有战斗力可言了。
眼下，既然李御番部被牵制在鲁南和苏北一带，那么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活动的空间，其实还是蛮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