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什么胡话,你的婚事是你当年爷爷与谷棘岛主早已定下的,难道就凭你一句话就要为父反悔?”
“所以呢?”
“我绝不同意,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除非你把你爷爷挖出来,让他和我说不用嫁了!”
“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你难道真的喜欢了那个罗凌?那个人身份神秘,且修为深不可测,若他愿意加入云礁盟,说不得将来地位极高,恩?我怎么反倒夸起他来了!”
“所以呢?”
夕屿汐坐在大床之上,透过镶嵌着水晶的船窗,望着船外正不断拍击船身的凛冽风暴,一重重巨浪卷起又落下,狂涛拍击着厚重的船板,发出‘轰轰’的细碎声响,好似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回音。
夕蛟岛主说得口干舌燥,一屁股坐在了大椅子上,摇头叹息道:“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这辈子就生了你这么个逆子,到底是谁把你娇惯成了这幅模样?”
夕屿汐摆动着修长的手指,透过窗棂触碰着雷电的余辉,看着一道道闪电落入海中,散碎成一片树根状的琦光,脸上露出了痴迷的笑容,眼角勾勒起动人的神采。
一道闪电划过她面前的窗棂,笔直钻入了黑蛟龙舰的船底,如此恐怖的天地之威,着实是吓了她一跳,不过随即又咯咯笑了起来,仿佛最任性的小孩,做着谁也看不懂的游戏。
“老头子,你说够了没?”
夕屿汐转过头来,脸颊之上带着一丝嫣红,一双眼眸之中散发着迷人的气息,仿佛在为好不容易才寻找到的一件特别的玩具而高兴不已,轻吐舌尖道:
“其实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只是想让我嫁给一名入圣强者,纵然不能如愿,也要嫁给他们的子女为妻,若不是谷棘岛主修为在八十一路岛主之中,曾排在前十之列,就凭他的那几个烂儿子,你也一定和我一样看不上。”
“那又如何?若是悔婚,多年盟友也没法做了,而且事后一定会被打击报复!”
“那就让他们来吧,我不怕!”夕屿汐嘻嘻一笑,反问道:“若是两个人看着差不多的厉害,那么你是看好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呢,还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
…………
罗凌静静盘坐于舱室之中,心思不住向下沉寂,将外界的雷鸣电闪彻底与自身隔绝,如同死水般不起半点波澜,进入了无想无念的入微之境。
时间似冰封的长河,此刻彻底停止了往日的喧嚣,罗凌便如同端坐于这条长河的正中央,将时间的流逝牢牢掌握在其手中。
长卷舒展,古拙的墨色卷面之上,出现了无数细小光点,如同雨丝般投入到长卷之中,顺着构筑在‘地狱变相图’之中的不知名通道,进入灵魂的最终归处。
此地乃是通往仙岛的必经之路,然而在这一片海域之中,却充满了许许多多未知的凶险,也许是一道未落入海面的闪电,也许是一处隐藏海中的暗礁,又或者是一头发狂的凶兽,总之你永远无法猜测有多少种可能,可以将一艘船直接沉入海底,连同着船上数百,甚至上千条性命,一并吞没!
虽然他们的身躯还留在这方世界之中,然而魂灵失去了肉身的保护,会以极快的速度消散于天地之间,最终渗透向天地之外,进入地底的诸源混乱界中,成为地底冥河的一部分。
魂灵流入冥河之中,最终将归于混沌虚无,然而其中的一部分,会进入诸多如浮萍界一般的小世界,也就是所谓的轮回。
但并非所有沉寂于冥河中的魂灵,都有机会进行轮回转世,天道虽然讲究平衡,却也从未放弃过改变,天地自被分隔开,便在相互排斥着彼此,终究有那么一日,天地不在相连,存乎于天地之间的一切生灵,也终将归于虚无,仿如昙花一现。
但只要是进入了地狱之门的魂灵,在地狱世界之中,经历诸般痛苦的折磨,便有机会重新成为生灵,回归繁杂却又别样精彩的天地之间,只是这么一想,自己这样做也许还是在渡人也说不定……
罗凌凝视着消失于卷面之上的光点,观察其进入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直到之上再无变化,才将之轻轻合拢收起,开始调集其体内五行真罡,在自身体内凝聚出地狱牢笼。
颠覆旧躯,改变肉身,重塑自我,不似修炼神通时,单纯的强化滋养五脏,而是将自身当成一栋楼房,亦或是一座城市般,考虑到方方面面每一处细节,而后用最佳的途径加以建设。
这个过程从一开始就极不顺畅,然而在罗凌对时间的入微操控之中,在锲而不舍的千万次尝试之后,终于开始有了一些起色。
这点还要归功于修炼了‘月镜玉骨术’和‘琉璃不灭体’这两门神通,虽然对战之时效用不甚明显,但却是极其有效的炼体之法,固本培元,让他的身体足以支撑这近乎于破坏的改造。
仿佛是当日笑面佛子,以佛宝自残的重现,只是这个过程慢长且痛苦了许多,需要他不断摸索、不住尝试,反复验证。
就在这千百次的尝试之后,罗凌头骨之中,一处穴窍因为无法容纳更多的真气而破碎,瞬间他的心神凝聚在那处穴窍之中,在他心念的指引下开始了又一次的重塑。
周身三万八千处毛孔,大**窍、筋骨、皮膜、肌肉、血脉、点点滴滴,一处一处的改变,一点一点强化,以求达到肉身的极限,圣体的巅峰。
这个过程太过漫长,绝非朝夕之间可以见效,甚至有的人苦修十年,也毫无半分进展的,于是有的人因此放弃,有的人驻足不前,唯有真正天赋异禀的奇才,花费无穷精力与时间,复以四种辅助之法进行调和,才有可能继续攀登,这化凡成圣的最后一段仙路。
一次入微持续的时间内,罗凌亦只将这一处穴窍修炼完成,却更觉将全身脱胎换骨的目标任重道远,万里之途只踏出了第一步。
一睁开眼,罗凌便感到全身血气萎顿,积攒于脑海的真气之湖彻底干涸,立刻吞服下一把丹药,缓缓恢复,心道果然这入圣境界的修炼,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且不能急于求成,若是一个不慎,便要全部推倒重来,简直是如履薄冰,难怪入圣大能还算易见,圣体大成则唯有德皇一人。
“咚咚!”
就在他平心静气,调息恢复体内五行真罡之时,房门却被人叩响。
罗凌在身旁符箓上一划,散去了禁制,顿时房门洞开,露出一道人影来。
“听说你喜欢喝酒,我这里有云礁诸岛最好的佳酿,要不要一起喝?”
夕屿汐从房门中款款走出,举止落落大方,谈吐带着大德女子少有的自信,笑容好如一轮弯月,依稀还带着孩子般的天真无邪。
说话间,她便坐在了大床之上,将手中的酒在罗凌面前晃了一晃。
船内的空间本就狭小,能够有一处单独的房间就很是不错了,罗凌这间房,还是二当家让出来给他用的,却也仅有一张床和一副桌椅,没有其他多余的陈设。
“哦?是你啊……”
罗凌将就接过,凝视着面前的女子,第一眼见她时,她还是一头欲要脱困的胭脂马,没想到第二次见时,已经成了一条笑逐颜开的小狐狸。
“等一下!”
罗凌正欲将酒水一饮而尽,却被女子拦住,露出了不解神色。
“别在这里喝,多浪费啊,随我来!”
夕屿汐嘻嘻一笑,动若脱兔,一下子从房中走出,在空气中留下一丝幽香,笔直流向了船舱外。
罗凌身形一动,借着这个炼化药力,恢复真气的空档,正好出外活动一番,恰好积攒精力,再度施展入微神通进行下一步修炼。
他走出船舱,耳中充斥着滚滚的雷声,视野所及处,海天同色,昏暗得都仿佛失去了色彩的存在,海面不规则的起伏着,翻涌出一波接着一波的狂涛。
“什么意思?”
罗凌不解道,狂风呼啸,却不能将他的话语吹散,清晰落在对方耳中。
这般景象,且不说美丑,至少当得起雄浑、磅礴等字眼,直震得人肝胆发颤,可惜他在天梯铁索之上,就早已看够了,如今置身其中,倒不觉得有多可怕。
“你不觉得这样子很美么?”
夕屿汐将酒盏高举,对着自高天之上击落的雷鸣电闪,仿佛要将天雷也一并引下,与她同饮一杯。
“确实如此,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西海之外,尽是这般的狂风暴雨,不知是否天地就本该如此,我们所在的这一片天地,才是世间少有的一处安宁乐土?”
罗凌环顾四方,见到无数船只破开层浪,向着同一处方向航行着,彼此之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在海面之上排列出一个巨大的方阵。
饶是如此,也有不少船只开始沉没,无数人坠入深海,却翻不起半点水花。
夕屿汐凝视罗凌,脸上的笑容与天际的晦暗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群星画布之上的一角嫣红,比初日散发的神光更加耀眼夺目,似可融化世间一切坚毅,至少罗凌从未见过如此可人的笑,当下有一种将她取在手心,好好欣赏一番的冲动。
“陪我喝一杯吧?”
“好!”
“能说说你的过去么?”
“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为何来此?”
“自然是想去仙岛上看看。”
“是为了得到传说中的不死仙草吗?”
“倒也不全是……”
罗凌与夕屿汐对答如流,酒水一杯接一杯灌下,顷刻间一壶陈酿便被二人饮尽。
夕屿汐听完罗凌此行的原由,不由讶然道:“你不打算留在云礁海域?可你不是不准备回大德了么?”
“不错!”罗凌将酒杯放在船栏上,忽的一把将身旁女子抱住,转身便向后折返。
“啊?你想干什么?”
夕屿汐一惊,将手本能得环在了他的脖颈之上,眼神中的笑意更加灿烂。
“嘘!有怪兽!”
罗凌轻嘘一声,纵身跃起桅杆之上,随即一股巨浪翻滚而来,从黑蛟龙舰的甲板之上扫荡而过。
只见不远处,一座巨舰开始倾覆,不过眨眼间便彻底沉入海中。
海浪之中,明显可见无数攒动的巨大魅影,成百上千,不知其数,吞吃着掉落海中的人类,其中一些最为凶悍的,直接跃起半空,扑咬向攀在船沿兀自挣扎的船员。
夕屿汐定了定神,此刻亦看清了那高高跃起的身影,惊呼道:“那是海中凶兽,大龙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