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罗凌奋力攀爬高峰之际,山下迷幽谷中,却还有一道身影兀自在谷中游弋。
万无生全身似被雨水浸湿,金纹玉带的锦袍也已破碎,步伐踉跄,披头散发,宛如癫狂,似在谷间急寻着什么踪迹。
他一手持枪,一手握剑,脸上泛起悲苦,双目依旧赤红,只是早已没有了先天高手的沉稳超脱,唯有狂泻心头的滔天恨意。
在他身前身后,足足数万具白骨骷髅,连绵如同潮水般涌来,万无生单枪向身前一点,一道罡气激射而出,顿时激起无穷气浪,将附着白骨之上的幽火吹散。
虽听闻过此地不少传言,却不曾想到无峰崖下居然有这般诡异之地,但身为先天高手,小小还魂白骨,却还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只是他以罡气驱散幽火,却无法将之消弭,不过片刻,骷髅重新站起,四周鬼影发出桀桀冷笑,化作一张张死敌的面目,附身白骨之上,不住向他索命。
万无生眉头紧锁,脚步不歇,继续向前搜寻,他在迷幽谷中与这些还魂白骨激战一夜,已经知道此物无法被罡气消灭,只能且战且走,不料身后骷髅越聚越多,已如骨海般蔓延而来。
“不可能,那小子不可能走这么快才是,莫非这些白骨骷髅,只是拦我一人?”
罗凌不知幽火来由,万无生同样不解,只道是谷中的尸毒瘴气作怪,而看到早年的死敌鬼影,追魂索命的鬼吼,也许都是吸入毒气而引起的幻觉所致。
就在他寻不到罗凌踪迹,又苦于无法甩脱身后还魂白骨之际,一道气息突然自骨海中爆发。
只是一瞬间,一大片白骨破碎倒地,随后便宛如石子投入水中,荡起波纹般,一片片骷髅破碎,白骨散落,弥漫的幽火也在瞬间消散。
万无生双目圆睁,看向那处气息,就见一名年近百岁的老者,一人一剑行走而来。
老者做道人打扮,一袭青衣,束发盘髻,布袜云鞋,背后负一包裹,长剑斜背,真有离尘脱俗、飘飘欲仙之感。
只是此人气息涌动间,凶猛狂躁好似野兽一般,幽火的那点怨气,被其身上气息沾染碰撞,立刻如冰雪消融。
万无生心生警惕,此人一看便知是个先天高手,而且实力绝对在其之上,竭力压下心头狂躁,朗声道:“在下八荒府万无生,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你也是八荒府的人?好啊,来得正好!”
老者不答,反问,冷笑出声,气势陡然一变,背后长剑发出剑鸣,一股森冷之气席卷周身。
万无生急忙先后飞跃,手中长枪摆开防守,虽还未战,额间却已渗出细密汗珠。
他自问从未见过气势如此凛冽之人,纵然同为先天高手,自己与之相比,就好似蛤蟆之于猛兽,绝不是此人对手。
“前辈,我八荒府不知如何得罪了您,不妨说开了,也好让我知道仇怨的因由何在!”
“自然是结了生死之仇,在下的一名弟子,死在了你府上一个少年人手中,这柄剑便是见证!”
说罢将那一柄长剑一丢,直插入万无生身前丈许,老道人空手而立,凝视对方表情变化。
老道人只此一剑,却将之扔出,说明依旧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将眼前这名先天高手击杀。
万无生冷汗岑岑而落,却是看向了长剑,思索半响,忽道:“你说的那个少年,莫非十七八岁年纪……”
老道人细细听罢,点头道:“说得差不多,我不识得此人,只知道有人见他使用此剑,我那徒儿身手不在任何一流高手之下,必定不是死在此子手中,说不得还与你八荒府有关!”
万无生凌然道:“前辈误会了,此人名叫罗凌,是数月前才来我八荒府做食客,期间一直在八荒石脉之中,最近叛出我八荒府,还杀了府中少主,我等追来此地,便是要结果他的性命!”
老道人听罢,一双老眼微闭:“这么说来,是我杀错人了?”
说罢他将背后包裹解下,取出一排眼球扔于地上,一共三十六颗,正好是船上的十三名少主护卫,与那五名一流武者。
万无生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他追杀罗凌一天,不经眼看外甥被人射杀,连同来之人也全数死完。
老道人将包裹束紧,复背在身后,身子依旧笔挺,仿佛巴不得对方怒极动手一般。
万无生平息情绪,惨笑道:“此事不怪前辈,都是那小子的错,如今此子逃入谷中,前辈若是助我寻到他,逼问出当日情形,也好为令徒报仇。”
老道人微微颔首,看向这黑暗的山谷道:“好久没有来此地了,还是和八十年前一样,若是没有八十年前那一场风波,或许我早已成了此地的一具白骨……既然来了,我便先去杀了那小子,随后上山拜会一番!”
…………
罗凌花了一日夜时光,踩踏过不知多少级石阶,才终于翻上了峭壁,站立于无峰崖山巅之上。
举目望去,山巅如同一片平原,不知长宽各有几百里,形似圆盘,一眼望去尽是黑色岩地,其中水流纵横,好似一张大网般铺展向山外。
乱石处处,杂草丛生,白骨零落,了无生机。
这便是传闻之中的仙门所在,这便是教外蛮荒中最神秘的地域。
此刻已是日暮时分,天边正有一丝斜阳滑落山巅,昏黄的日光反射流水,泛起粼粼波光,与乱石之中矗立的尸山相对,更显凄凉。
不错,那一座座凸起的山包,并不是岩石,而是真正的尸山,完全由白骨与盔甲堆积而成。
尸山白骨海,这便是无峰崖由上至下的全貌,与罗凌心中飘逸出尘的仙门,截然相反。
罗凌呆立半响,终于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他只不过想看一眼传说之中的仙门,如今幻想破灭,剩下的便是寻找另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铁索天梯。
闭上双目仔细聆听,可以听到日落方向传来的海涛之声,那个方向便是大德所在。
罗凌穿过一座尸山,那尸山之上,插满刀剑,每一柄都似神兵利器,比之江湖中人所用武器华美不知几许。
他伸手抓起一杆长戟,虽然岁月侵蚀,但依旧光洁如新,看不到一丝锈迹,戟身不知用何种金属打造,触之如冰,重约百钧。
纵然罗凌之力,也无法将之完全抽出,更不用说施展此物,能够使用这般兵器的,唯有气力极其强劲的一流高手,亦或是先天高手。
再一望这眼前场景,无数尸体堆叠的尸山之上,几乎每一柄兵刃都是这般水准,向人诉说着主人生前的辉煌。
这一眼看不到头的尸山,足有百千堆,仿佛一座座坟场,却又似一个个宝库,其中不乏真正的神兵利器,难怪可以引来这么多江湖客到此探寻。
只是能够通过迷幽谷的江湖客,百中无一,入谷即死,故而此地便成为一处禁地,渐渐被人所遗忘。
他自尸山中走过,继续前行,此刻日落山崖,漫天星辰再现,水面反射星河,倒影流光,明暗交接,宛如置身于另一处陌生世界。
这里的尸山之中,倒是没有飞出幽火,只是无峰崖中心位置,隐隐传来旖旎光亮。
罗凌便是要穿过中心,在夜色中穿行于乱石之中,待到靠近,忽地发现在那中心位置,有一处低矮的凸起,一根根石柱矗立其间。
忽地一道火柱升起,将其中一根石柱包裹,顿时其上金色纹路开始流转,比火光更加明亮耀目,照射向大地四方。
“妙也,又要完成一道仙符!”
一个声音自那石柱下传来,带有无尽欣喜之意,罗凌急忙掩住口鼻,凝息术全力施展,不露出半点踪迹。
那人的声音传出数十里,声震天地,带起阵阵回音,似乎自地底发出。
罗凌隐在尸山之后,就见一道身影自底下飞出,盘膝坐于石柱之上,手中持一古旧木匣,无尽火焰自那石柱纹路之中流出,汇聚于木匣之上。
渐渐火焰消散,唯有一道赤金色铭文悬于匣上,那人口中不住念诵,顿时赤金铭文一变,化作一道灵鸟图案。
那灵鸟身后万千根尾羽,宛如孔雀,双翅碧火流光,又似飞凤,风驰火炽,不染尘垢,遥遥欲飞天而去。
木匣开启,顿时将那灵鸟图案吸入其中,顷刻间周围火光消散,再无一丝光亮。
那身影站起身来,长出一口气,自语道:“没想到我竟寻到这等奇物,仪仗此物,我必定诸临天下,一统江湖!”
说罢他将木匣合拢,贴身藏起,又看向迷幽谷方向,低声自语:“怎么那些人还没回来,真是一群蠢货,连这点小事情都做得这般拖拉!”
忽然一股气息自那迷幽谷中冉冉升起,罗凌与这神秘人俱是一愣。
老道人飞身峭壁之上,步入无峰崖顶,看向眼前尸山,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笑意。
在他身后万无生也翻身而上,看到眼前的这般景象,顿时怔住。
“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传说中的仙门怎么会这般……”
老道人看向万无生,思绪百转,最后凝聚成两个字:“灭了!”
“被谁?!”
“自然是被……大德所灭!”
老道人看向崖顶中心那片石柱方向,眼中充满回忆,叹息一声道:“此地原本是我神孽不死教的一处分殿,借此地驯养教外蛮夷,却被八十年前一战彻底灭绝,不过我神教得不到的,大德也别想得到,铁索天梯被师尊沉入海底,此地与大德永世不能相连!”